任性公益04 - 露宿者:我自己拿自己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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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欢迎来到别任性,我是 Alex,这是任性公益系列的最后一期,关于露宿者,更具体地说,这是关于一位前露宿者和帮助他的社工们的故事。故事中的前露宿者叫彩票,受访的社工来自和风社工事务所(公众号:和风社工),分别是张潇、迪哥,和滢灏。

TA们的故事离我们并不遥远,我通过TA们想探讨的也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重要的问题:你需要什么?人的需求是什么?

任性公益是由别任性与公益大爆炸和喜公益联合呈现的纪录片播客系列,共四期,第一期关于跨性别和性别,第二期关于心理健康和精神病,第三期关于婚外和多元成家,欢迎在各大播客平台搜索别任性并订阅收听。

第一章:200元钱和一把香蕉

【00:37】露宿生活第一夜:贫穷和无产具化成了最切身的丧失感

【05:44】在街头睡觉,是个逐渐丧失习惯的尊严、又重构身份的过程

【10:50】露宿者为何退出 “正常生活”?

【20:34】丧失的公平,和顽强的自尊

第二章:一辆三轮车和西红柿鸡蛋面

【24:21 】从每天一个馒头到买三轮有房住,彩票慢慢相信自己能变得更好

【45:09】露宿者秀梅姐:我最想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50:23】女性露宿者面临的更大困境

第三章:黄焖鸡和一只猫

【56:50】露宿者的抗拒让社工难以伸出援手

【1:05:10】社工眼中,露宿者不只是服务对象,更是一个个完整的人

【1:09:47】还清债务也有了住处,彩票如今只想要一只猫

最终章:考公务员和21袋方便面

【1:15:13】小朋友:“别告诉我TA们(露宿者)喝水龙头里的水...(呕)”

【1:19:23】社工面临被压缩的资源,和露宿者对服务的需求

【1:26:07】做社工最需要什么样的特质?一个想不到的答案

欢迎下拉阅读(简化+有图的)文字版。

另外如果你也想为露宿者做点什么的话,请参与和风社工发起的筹款项目,和社工一起帮助TA们有条件实现自己朴素的愿望。⬇️

守护露宿者健康计划

在防疫手段越来越完善的背景下,还有哪个应接种的群体被遗忘了?

在充分考量给露宿者接种的客观条件和主观意愿后,再花时间对成因进行探讨就不如直接行动来的实际。

配备防疫物料、提高自洁程度、进行防疫宣教,可能是露宿者群体给公共卫生安全以保障的最快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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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如下:

第一章:200元钱和一把香蕉

【00:37】露宿生活第一夜:贫穷和无产具化成了最切身的丧失感

彩票(以下 “彩”):【描述露宿生活】

这位就是彩票,彩票此时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耳朵上挂着一个蓝牙耳机,你可能很难想象他在大概半年多前还在街上生活,而这是他将近15年来第一次拥有的室内生活空间,是由和风社工事务所帮他成功申请的公租房,但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寥寥的家当和墙角一个堆着被褥的沙发床,透露出这位居住者对于这半年的室内生活还并未完全习惯,或者说还有一点生疏。

彩票此刻就坐在这个短小的沙发床上,他晚上也睡这,他显然是特意买了瓶装的红茶和一次性的纸杯来招待我们,而他自己从床边的一个塑料瓶子里倒了一些二锅头出来喝,跟我道歉说:“我不喝点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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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票还留着和风社工送的 “温暖包”

彩票是07年左右开始露宿街头的,第一天晚上他还记得挺清楚,是在北京站附近。

彩:【描述第一晚露宿】

彩票对街上生活的描述经常是轻描淡写,尤其是用他的北京口音说出来,有的时候听起来还挺逍遥,但生活的下沉是在具体发生的。

彩:我先晒会儿太阳,要不我就是活动活动,然后捡点瓶子,或者能捡点纸壳子,或者就是说掏掏垃圾桶,我也捡过饭。最不好过的时候是冬天,东西少,在外面喝水的人很少,真正好好干的话,一宿多了能10来块钱。现在收废品论斤,原来是论个,现在最低是一毛钱仨,原先(10年前)是一毛钱一个,易拉罐能两毛,那时候如果是满满的一口袋的瓶子和易拉罐什么的,一天能挣到二三十块钱,还能养活自己,还有酒还有肉。

很多露宿者都记得自己第一天露宿的情形,之后如果露宿的日子成了常态,记忆反而会变得模糊。因为在露宿的第一天,贫穷和无产具化成了最切身的丧失感,那就是 “我没有睡觉的地方”。一个人第一次因为没有地方能去而在街上过夜,在我的想象中,这会是对自我认知产生挺大冲击的一个体验。

张潇(和风社工事务所主任,以下 “潇”):你从一个住在屋子里的人,然后变成一个住在街上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是一个挺让人纠结的过程。同样的你从街上再重新想住回屋子里,那个过程也是很缓慢的。

和所有和风的员工一样,张潇也是社工专业出身,到现在做了这行10年,他很熟悉彩票,也很了解露宿者。

【05:44】在街头睡觉,是个逐渐丧失习惯的尊严、又重构身份的过程

潇: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我们原来做野宿,我们自己的工作人员要上街住,去体验说我作为一个露宿者我在街上睡的时候有可能遇见哪些问题。然后我自己第一次野宿,我面临很大的问题就是睡觉,你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时候很好弄,因为你可以装成我在这等人,我在这干嘛都行,我并不尴尬。但是当你想躺下的时候,你就开始纠结了,你从由坐变躺的那一个过程,我该往哪边躺,对吧?我上面也没铺的盖的,我手要不要枕着,我用什么姿势躺,就开始纠结。其实对于露宿者来讲,TA们也是这样从屋子里走出来,当TA们第一天躺在马路上去睡觉,即便不是传统的马路,即便是公园长椅,当我真正去闭眼的时候,那种极大的不安全感是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后来这种不安全感慢慢的就越来越重,再到习惯。Alexwood(以下 “A”):这个习惯的过程其实也是要慢慢失去做人的尊严的一个过程吧?就不再在乎了?潇:对是的。咱们没办法接受和理解的事情就是你睡在马路上,被别人踢两脚说 “起来”,你的第一反应不是骂回去,而是不做声地慢慢收拾东西,然后走开,这跟我的第一反应是完全不一样的。

像张潇所说,你第一次躺在街头过夜的时候,是很难感觉到有尊严的,而日后你还要慢慢习惯这种尊严感的丧失,但是同时,露宿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自我重塑的过程,普通人大概很难想象的是露宿者在露宿生活中,为了适应这种生活,其实会慢慢地培养出新的一套自我认知,而在这个新的自我认知里,其实还保留着自尊。

潇:我觉得可能对TA们而言更准确的说法是我是另一种人,不是 “是不是人”的概念,而是我是哪种人的概念。所以你就会发现像彩票也好,就是这一类的露宿者能够支撑TA们活下去的,一定是有心里面坚持的 “理儿”,而那个理儿对于我们来讲好像它可能是一个很粗浅的道理,但是那个粗浅的道理对TA们来讲就是特别重要的东西。因为他只有坚持住了自己的理念,他才能觉得我跟你是有区别的,而我们同样都是人。A:但是ta们生活状态上就是一种得过且过,甚至自己会说 “我就可能看我什么时候死” 这种状态。潇:这两种东西并不冲突,是因为当TA们就选择了成为TA们那种人的时候,TA获得了自己所谓的那种心理上的理念上的东西,但是TA失去的是社会资源的支持,而TA们的另外一面,就是我们这些人,可能是不被TA们看得上或者看得起的,但是我们却拿着社会资源。TA们最容易或者最愿意说的一个骄傲也好,清高也好,原则也好,就是 “我再穷的时候我也不伸手管别人要钱”,TA们会把自己和这些乞讨的人对比,这就是TA们坚持的东西。这种东西对于咱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但TA会拿这些把TA们和我们去做区分,因为区分后的TA们能坚持的那个东西,就是TA们能够给自己注入的那个 “我还是人” 的信念。

张潇的话让我更好的理解了彩票在对话中表达的一些非常强烈的情绪,那是对一个所谓的外在世界或者是我们生活的普通世界的一种敌意,我们这些普通人当成为了露宿者的一个参考系,而我们中的很多人为什么能拥有TA们没有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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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社工送的 “温暖包” 里面的各种生活小用品

【10:50】露宿者为何退出 “正常生活”

彩票这个名字是和风社工给他的外号,而他成为彩票之前的人生,他自己其实很少分享,这也是很多露宿者的共性。但彩票会非常充分和饱满地表达世界和他人让他感受到的不公正,而这种对世界的敌意直至完全的退出,或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至少远远开始于他露宿之前。

彩:【激动地说】......我对人家有一份爱心,一份善心,但有人在伤害我,我小时候我没遇到好人。你是好人么?老师有时候就凭眼睛一看,就说你不是好孩子,逃学的就不是好孩子?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的潜力给他开发出来?现在晚了,你把我毁了......为什么我愿意找养殖的工作,我宁可跟那动物在一块,我不愿跟这两条腿的人在一块。我没有心思去伤害你,我们都是平等的 ,我自己拿我自己当人。

【14:44】生活路径的分叉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个普通人的需求和一个露宿者的需求,看起来几乎是维度间的差异,然而我们和露宿者之间相隔的,并非是绝对彼此封闭而隔绝的生命经验。以彩票为例,他是从有家成为无家,从屋檐下走到街上的,我们和彩票都曾经坐在教室里、吃父母做的饭,也都曾经和人打架,被人误解。那么后来的路径的分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潇:【讲述彩票小时候离家出走而后跟家人结下心结的故事】......当时彩票面临着一个大的问号,为什么做错事的孩子总能得到原谅,而像我这种被害的反而要挨打,这也是他现在的处事逻辑。就是为什么我现在是一个好人,我要活成这个样子,你们那些杀人放火的,你们过得有酒有肉的。然后再加上后来他又去农场给人家放牛,加上跟工作单位的人出冲突服刑,一件一件的事其实都在击毁着他的之前的价值观,然后他心里就根深蒂固的想说好人一定有好报,现实的情况要告诉他,他在努力做他认为的好人,但每一件事都没有好报。所以就一直价值冲突到现在。 

【20:34】丧失的公平,顽强的自尊

刚好我最近在游识猷(果壳网的主笔)的微博上读到一个推送,她最近读到一个新的研究,2021年由 Whiteman 和 Sommerville 发表的关于婴儿对于公平的一个研究,结果表明15~16个月大的婴儿就已经懂得去奖励更公平的大人了。这个研究再一次说明,人类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乎公平和公正了。关于别人是否会公平的对待我,这可能是非常底层的人类需求,而成年后的彩票继续不断地遭遇一些不公,尤其是在他成为露宿者之后,小时候他被骂一看就不是个好孩子,而现在别人会说他一看就不是一个好人,当世界不允许他抱有普通人的最后一点体面,他也在继续丧失着对外在世界的信念。

彩:东单我也待过,西单也待过,有那些人钻图书大厦或者到什么商场去取暖,那种地方我愣可在外边冻着,我不进去,招嫌弃。【讲述在商场被误当成小偷的故事】 

说到人类需求,可能一些有了解的朋友会直接想到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这是关于人类需求非常经典的一个金字塔式的结构。马斯洛最原始的解读是只有通过对更低层的需求的满足,人们才可以迈向更高层的需求。最低层的需求包括食物和水,然后是安全的需求,然后是爱与归属感的需求,第四层是尊严的需求,然后最高层是自我实现的需求。在他最早的理论中,这些不同的层次是彼此隔绝的,而且是一种递进的关系。你要满足了比较底层的需求,才能够追求更高级。但是后来的批评也指出,其实关系并不是这么的绝对,而且这些不同的所谓的层次之间也有一定的互通性。 

彩票的故事对我的启发就是,即使在基本生活也难以满足的时候,人们对于公平和尊严的需求还是存在的,而且是以一种非常顽强的形态。简单的说,人的自尊这个东西,是很难真正被人夺走的。

第二章:一辆三轮车和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24:21】从每天一个馒头到买三轮有房子住,彩票慢慢相信自己能变得更好

 彩:冬天我是最悲哀的时候,捡瓶子也好,捡废品也好,一到冬天没东西,一摸兜,比脸蛋还干净。       A:那冬天来的时候会担心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吗?彩:担心过,死了就死了吧,那时候在外头,死了就死了。就是自暴自弃的那种想法,我有一天混一天活一天,但是有和风社工玩命帮我,我(现在)又想活一个王八岁数,真的也想好好活着。

在露宿者强烈的自尊反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有时候TA们也不相信自己可以过得更好,尤其是年长的或者长期露宿的人,TA们已经不相信自己剩下的生命里还会出现转机,或者还有其他的可能。

其实没有人在第一天无家可归的时候,会想到自己将长期露宿,但是一旦开始接受这种生活,就发现其实也行,彩票刚露宿的那个时候还身强力壮,时不时找个短工、卖卖力气,比如说在垃圾站装车一天可以赚100,但是在之后的十几年里,这样的生活也在慢慢发生折损,这就好像人在一个沼泽里非常缓慢地下陷,就是爬不出来。彩票没有想到的是,在2020年生活中会发生一个转机。

潇:【讲述彩票身上几次重大的突破】......刚开始的其实是从(拾荒的)小塑料袋变成大塑料袋,然后再到三轮车,再到电动三轮车,它有一系列的改变,但是在这里面最难的就是塑料袋变成三轮车,因为这里面就牵扯出钱的问题了,你想买一辆三轮车700,然后他能够找到收垃圾的人买到二手的,更便宜一些,500。这500块钱从哪出?当时他赚多少钱花多少钱,没有存款,500块钱出不来,这一块他就必须要存钱,必须要存钱就意味着他小塑料袋已经不够用了,要用大袋子每天捡更多的瓶子,慢慢的帮自己储蓄,然后包括他要开始学借钱要还......

彩票自己也非常清楚,三轮车对他来说的意义,这是一个床,一个流动的家,然后他住进了和风帮助申请的公租房,有了一个真正的住处。但是彩票对于搬进这个房子是忐忑的,态度也有过反复。 

迪哥(和风社工):一开始我们给他办完低保以后,告诉他有公租房这个东西,彩票一开始对公租房没有什么概念,以为这就是我们找的另一个途径来关着他,就把它当成另一种监狱,一开始他也死活都不愿意住,我们当时意思就是你先进去试一试,先感觉感觉跟外面有什么变化,可能刚住了一个月,他就慢慢适应了,才知道这房子的好处。他可能长时间在户外在路露宿的生活,他已经适应那种自由无拘无束的感觉,他觉得你住进屋子里你就不能出去了。     彩:什么感觉都有,又觉得幸福又觉着……当时也不大很习惯,就觉得又进了监狱似的,然后发愁房租,就是租这房子这个钱是TA们给我出的,一共借了5000块钱,我又得还TA们账。我又得自己吃饭,我又没有工作,我然后就厚着脸皮在网上(找工作),第一个活是一个保洁活......

彩票曾经跟我提过,他搬进公租房的第一天晚上,虽然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床有家,他却没睡着,因为太兴奋了,但是彩票也知道,脱离露宿的过程是一个重新社会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并不会愉悦轻松,反而是令人焦虑的。好在彩票想到了下一个冬天,也想到了他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就这样坚持了下来。关于彩票一开始对脱离露宿生活的犹豫和抗拒,和风社工的张潇也给了我一些描述。

潇:他刚开始住这套房的时候也是各种不舒服,包括为什么要交电费,为什么要交水费,10多年没有过这种概念,他就觉得说这个东西我凭什么要交,就会有这种感觉......直接面对服务对象最难的其实就是情况的反复,可能你觉得都差不多了,该推成了,有一些找工作的或者是像彩票这样的,他突破心结了,可等你一天两天三天没见面,约他见面的时候,他又回去了。A:那种反复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潇:就对于TA们来讲的话,整个世界是断裂的,这种断裂不仅仅是说资源上的断裂,更多的其实是别人对TA们的认知和态度上的断裂,有人觉得说你在这过得很可怜,我愿意帮你,而当TA下一个遇见的人的时候,会说他是个神经病,再遇见第三个人的时候,说你有手有脚干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不同的态度会到TA一个人身上,但是这些就是这些态度对于露宿者而言,它来自于社会,而不是来自于张三李四王五,所以TA们能感受到的是整个社会对TA们的态度是不统一的,所以当一个人得不到一个相对统一的社会评价的时候,TA就没办法去形成新的自我认知,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人有没有救?而TA自己该怎么摆这个态度呢?或者说当我回到社会的时候,我对别人会施予哪种态度?这是没办法学习的,TA学习不到这些东西。

我们所谓的普通生活对露宿了十几年的彩票来说是庞大而陌生的,而彩票对于回归这种生活态度反复这其中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一个所谓正常的有家的生活,对他来说感觉太遥远了。张潇跟我提到一组概念,叫做生存权和发展权。他说和风社工想做的或者觉得自己应该做的,绝对不仅仅是送一些吃喝而已,也不止于让彩票这样的露宿者有地方住,而是想让露宿者相信自己可以,并且值得拥有这种生活。

潇:我说露宿者有发展权,更多的其实是针对着他的生存权,而生存权跟发展权实际上背后是我们对露宿者实施救助的一定的态度。现在我们谈到露宿者救助,我怎么帮助一个露宿街头的人,我更多的想到说ta是不是缺吃的,缺穿的,我给ta一顿饭,我带ta去刮个胡子理个发,我们觉得这些东西其实都可以归类在露宿者的生存权上。我想在这个城市活下去,我来保证他的基础生活,而更多其实我们这边一直想呼吁和在做的事情就是要关注ta的发展权,他将来有可能是我们的工作的伙伴,有可能是我们整个社会里面,比如说保安,比如停车管理员,即便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职业,也比他作为一个露宿者要好很多。所以我们说让一个露宿者变成一个保安也好,让露宿者变成相对简单的一些工作的从业者也好,这些东西就是发展权。 而在发展权的里面,包括我们要提供的信息的支持、资源的支持、尊重的支持,然后包括这些情感的支持,这些东西慢慢的就组成了ta的整个的社会支持网络,而ta有了网络才能去谈说我有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没有网络的时候,我们说你应该努力,ta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想努力他都没地儿使这个劲。还是回到彩票身上,举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讲述彩票曾经露宿时如何利用自己有限资源换取干净食物的故事】A:前提也是ta们自己先相信自己有发展权,但是很多人可能就是不一定相信。潇:该怎么相信呢?我觉得是让TA们更多的看到,看到通道是给TA们打开的,TA们才会去相信发展权。【讲述彩票如何一步步从拾荒到有房子住的过程】尤其在他当时提着小塑料袋的时候,你跟他说你要脱离露宿的生活,他觉得他够不着,他觉得那个东西离得太远了,他没有路径,而每次让他垫着脚就能够得着他想够着的那些东西,他就愿意去努力。你跟一个露宿者说我找我带你去救助站能够提供帮助,他不会去的,你陪着他打车到了救助站,你告诉他这个表姓名是要写你叫张三,性别你是男的,你就往里写男,他就敢去申请了。所以其实是先让他看到他能想到的理想是可被实现的,然后再用分目标给他指出来你实现这些理想的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是什么?彩票跟秀梅姐两个人是处于一整个露宿过程里的不同阶段,彩票已经走出去了,而秀梅姐并没有走出去,而且她还是属于那种比较前期的。

【45:09】露宿者秀梅姐:我最想吃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张潇提到的秀梅姐是另一位露宿者,也是和风的服务对象,我之前也去探望了她,她说她叫秀梅,但没人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因为她没有身份证,也从来不透露这是为什么。对于自己的身世或者家庭情况,她也永远是守口如瓶,即使是对于相识已经4年的和风社工们。

潇:秀梅姐压根就没认为自己能走出去,相信我肯定会长期维持这样的生活,那么我做的一定是把自己藏好,跟你们每个人都很客气,却什么都不披露。我连你的真实姓名是谁,到底因为什么流浪都不知道,我无从下手,秀梅也都认识4年了差不多,大部分时间就是用所谓的一套官话来应付我们,哪天突然特别开心的时候,她会跟我们 “耍个赖”,比如说 “我想吃个什么东西/我不想用这个,我想用那个”,就在那会儿的时候,我们能知道她的防御机制下来了,但是再往深了,她马上防御机制就又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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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梅姐(右)与和风社工(左)

我去找秀梅姐这天刚下过雨,和风社工的迪哥和滢灏,带我在秀梅姐常待的人行天桥下面找到了她。像张潇所说,秀梅姐本来就话少,而对于刚认识的我她自然说的就更少,直到我问她喜欢吃些什么。

A:您会有时候特别想吃家乡菜什么的吗?

秀:就想吃土豆西红柿茄子。 

A:如果有一天您稍微收入多了一点,想给自己换换口味,一般会买什么?

秀:那就买米饭,面条,西红柿鸡蛋面,西红柿鸡蛋盖饭炒米饭 ,好几年都没买过,好几年没买过,越涨越高,就想十七八块钱了(滢灏:对这附近都比较贵)。

A:现在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秀:西红柿鸡蛋面。

我后来找了一家餐馆,给秀梅姐叫了西红柿鸡蛋面,她不到50岁,牙齿已经掉了一多半,很多东西都吃不了,于是我又叫了一些葱油饼和拌豆腐。她捡一晚上的瓶子可以卖10块钱,够买几个包子或者几个馒头,她也拥有一辆三轮车,而且是在和风的建议和彩票的帮助下获得的,但是她的三轮车上面堆满了大小袋子和箱子,里面都是衣服,她很怕丢东西,而这些衣服就是她最宝贵的家当。除此之外,三轮车上还有一个之前用过的板车和一根很长的铁棍,那是她防身用的。她的确被偷过几次,所以晚上她几乎不睡觉,平时晚上捡瓶子,白天会靠在三轮车上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待在这个人行天桥下面,天气不好或者冬天的时候,会进到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平时的基本清洁和洗衣服也会在这个厕所进行。 

滢灏(和风社工,以下 “滢”):冬天我们会发暖贴,那个时候秀梅姐就说我发的暖宝宝咋不管用,我说挺管用的,我们在屋里试都挺好的,特别暖和,然后我跟她在外边试了一下,真的热不起来,攥手上都热不起来,因为外边温度太低了。

滢灏也是和风社工,跟秀梅姐关系最好,每次见到秀梅姐都要提醒她办身份证的事,否则冬天就又要来了。但是无论秀梅姐跟滢灏是多么的友善,甚至有一些亲昵,对自己的事情还是闭嘴不提。

滢:我先走了,下回了我再过来看你。星期六我让迪哥给你送手套什么的,还有什么? 

秀:没有肥皂。

滢:洗衣粉有,要肥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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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梅姐的三轮车

【50:23】女性露宿者面临的更大困境

根据和风社工的统计数据(更多看 这篇),入宿者的男女比例常年维持在4:1左右,而相对男性,女性的谋生手段会相对更单一,比如说只有拾荒,而男性也比女性更容易脱离露宿状态。秀梅姐就是女性露宿者中的一员。

秀梅姐在熟悉的和风社工之后,提的第一个需求非常具体,就是想洗衣服,她每次见到和风收工时的需求也很具体,比如要肥皂、护手霜、手套,和风社工会给露宿者准备一些澡票,而秀梅姐是这些人中用的最多的,每个月至少会去一次。不同于彩票,秀梅姐的女性身份在街上从安全角度来说是更大的风险,而她的教育程度更低,识字有限。这让她工作的可选范围更小,更关键的是她没有身份证,这不但意味着她无法合法工作,还有她无法申请手机号码。

潇:我们可以试着简单的理解为这是女性露宿者里面一个很普遍的现象,除非是智力有一些障碍,绝大部分的女性露宿者在露宿的时候把自己拾掇得都非常利索,都很干练。很多那些大姐,即便生活很潦倒,但是每天早上起来坚持洗脸,坚持要定期要洗头,哪怕说没水,我去公厕里面去打水,我在河边洗,我坚持要洗把头发洗干净,就是这样,而这种东西其实在男性露宿者身上很少见,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的话,获取资源的难易程度不一样,男性露宿者获取资源会更容易一些,所以并没有那么珍惜 —— 我东西没了,我去骗我去抢我去扛都可以来。如果秀梅姐现在身上有200块钱,并不意味着她能去做一些小生意,她只是能够把这200块钱花得比彩票更细致和划算,然而仍然阻挡不了她把钱花掉。她并不能用这200块钱作为任何的启动资金去变成钱了,因为在于给ta们的信息支持太少了,或者说ta们对信息的获取能力太差。彩票同比其他露宿者有一个很大的差异,就是ta们在信息获取上,彩票的手机帮助了他很多,包括我们其他的绝大部分的成功个案都是带手机的。 A:真的是听起来对于秀梅姐来说没有什么可以盘活的资源了?潇:对,她自己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说我想结束这样的状态,我们这边才能使得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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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梅姐在吃西红柿鸡蛋面

秀梅姐想不起来上一次觉得开心是什么时候了。她的三轮车并没有像彩票的那样成为产生更多价值的生产资料,她每日非常努力地照顾好自己,尽最大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卫生,但是生活还是一点一点滑向更深的深渊里。

而彩票现在虽然已经不需要三轮车,但是还是舍不得把它送人。他深知这辆车的汗马功劳。其实和秀梅姐的一样,那是曾经他在街上生活的唯一保障,但对他来说,这个三轮车更是成为了一个梯子,帮助他走出了露宿生活。

迪:他对三轮的爱已经超过了对我们的爱,攒点钱就给自己换轮胎。

彩:废话,轮胎老爆!

A: 三轮车现在还有吗?

彩:在楼下,我也想把它给需要的人,但是我又不舍得,为什么?假如说哪天,我又那样了,我还得去置办三轮去。现在我算是心花怒放的阶段,冬天我不挨冻,人生巅峰火了一把,可回头到时候又让你痛哭流涕,是不是?

A:您还是挺担心之后会不会又没有家可住了? 

彩:肯定有。这是肯定。

第三章:黄焖鸡和一只猫

【56:50】露宿者的抗拒让社工难以伸出援手

A:我看你和彩票的互动方式很有意思,有的时候带着一种家长的一点小威严,但是好像又是有尺度的,会照顾到他的感受,好像跟他有一些称兄道弟的这种感觉。

迪:没错,因为我一开始也没把他当服务对象,他一直也不是我的案主,我就负责多跟他聊一些生活上的事情,我外展的主要工作一是负责给人发东西,二是给人负责理发,然后跟彩票聊的时候,一般都是一边理发一边聊,就是剪头一边就把你要想问的事情都问了,都让他放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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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哥的理发装备 

迪哥跟彩票的关系,有一点像秀梅姐和滢灏。秀梅姐几周如果看不到滢灏,会说想她,而彩票则会在凌晨三四点值班无聊的时候以工作为由给迪哥发微信。

每个社工的风格也不一样。迪哥说他有的同事因为抽烟,所以接触露宿者的时候直接可以递一根烟上去,这样拉近距离。而滢灏作为女性社工也在接触一些比如说秀梅姐这样的女露宿者的时候会有一定优势,或者会让别人没有那么的警惕。 

但是迪哥和彩票,滢灏跟秀梅姐这样社工和服务对象的关系并不普遍,尤其是新的外展或者是服务对象,更常见的情况是会对社工表达抗拒、警惕甚至敌意。

迪:对,ta第一次不理我们,常规的做法都是把我们的温暖包留给ta,就说这里有我们准备一些吃的,您不跟我说话可以,平常你就多注意点自己,我们这里有联系方式,如果以后您需要什么帮助,您可以跟我们说,大概是这种套路。Ta本来就不理你了,你要硬想跟聊,一是聊不上,二是ta有可能下次见着你就躲着你了,你就很难再接触了。像我们工作就是把线放长一些,慢慢来。 

滢:我们也可以根据ta的状态来引起聊天的话题。比如我们可能随身带一个空瓶子,或者外展喝完水,剩下的瓶子递过去,就以这个一话题就来聊一聊,比如说 “大哥你在捡瓶子,我这有一个给你”,然后他拿着会说谢谢,然后我们随即就会问,你今天捡了还挺多,就这样聊天,没话找话,但是一定要找到点子上。 

A:如果上来就说我是来帮你的,对方是不是就很抗拒?

滢:对,我觉得这个就不平等了,首先你就是以一个居高者的姿态去看ta的。一般的还是先以拉近关系建立信任感,然后慢慢的有时候,有些需求不用我们问,ta自己就能够说出来了。关系到那了,我有什么(需要)我就跟你说了。 迪:之前我跟我之前的一个同事去给人送温暖包,一个内蒙古的老头见面就骂,说你们的小流氓,滚蛋。我们不走可能会被挨打。大多数露宿者都是我们想帮,一是我们能力实在有限,二是确实不给你帮的余地。

A:所以需要大量的时间在ta旁边晃悠。

迪:对就得把时间线拉长。

A:从个人经验,一般一个个案需要多长时间,平均下来?

迪:因人而异,但我觉得最快的话也得有个两年的时间,最快的两年。不断在ta身边出现,大部分时间是花在破冰、 建立关系。

即使是彩票这样的相对成功案例,他与和风社工的沟通也不是永远那么顺畅的。长期的露宿生活让彩票缺少稳定的信任感,而对于被拒绝或者被抛弃的恐惧,也让他难以维持在普通人看来合宜的分寸和边界感。

彩:有时候我这狗脾气上来,你们(和风社工)没少挨骂,因为那时候我有些事我掰不开,就是想不明白了,但是人家也有工作时间也有休息时间,我这人不分场合也不分时间,人有时候可能烦了,一不理我,我就胡说八道开骂了。我没有拿TA们当外人,TA们一个是政府工作人员(Alex 注:其实不是),另外呢,就是我的朋友。人家认不认我这朋友,那是人家的事,我不能说你必须跟我当朋友。

A:但您如果感到TA们不愿意当你朋友,还是挺难受的吧 。

彩:假如就说跟我断了的话,也就是难过一段,人都会有分离了,一分开可能是难受,然后好好琢磨为什么这个人离开我。

迪:有一阵他老跟老板(张潇)呛呛,老板不想理他,他就给派出所打电话,报警说我们老板丢了......

【1:05:10】社工眼中,露宿者不只是服务对象,更是一个个完整的人

A:像彩票这种例子,这种时候边界你怎么样去划分,会跟他说的很清楚,说我有我的生活吗?

潇:我会跟他说清楚,但是他并不能理解,他会觉得你对我好,你就是100%的好,然后你非工作时间不接我电话,或者没能及时回我的信息,你就是要抛弃我,你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他能看到你人性中最恶的那一面。我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是控制不住情绪的,你跟他说多少遍他都不懂,但后来慢慢的可能经历的事多了,当这种事情就是我自己的自我防卫,一旦被激起来之前,就要我就会问自己我在跟谁说话,我是在跟彩票说话 —— 从我的服务对象,变成他是一个具体的人。当你去把服务对象这个概念性的东西放下,变成了一个具体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跟他之间其实有很多情感的连接了,就具象化了,然后就能控制点自己的情绪。边界还是要讲清楚,但是讲边界的过程不是那种告诉你 “我下班了,你现在不应该联系我”,而是告诉他 “我也需要休息的时间,我希望我的休息时间是不被打扰的,而你也应该给我和家人和朋友一起的时间,就好像你上班一样,你需要有工作的时间”,这种话语的转化的过程其实说起来容易,但是在当下会有应激反应,这就是修炼。

 A:你觉得跟养孩子有点像吗?

潇:其实是很像。你对自己孩子其实有的时候还不用那么上心,因为除了你以外,还有很多人在关注ta,而且其实相对我们提供的还是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的,但是对露宿者来讲又不一样,可能我说得夸张和绝对一点,你就意味着ta的全部,所以要比处理自己的孩子还要谨慎一点。

A:我们刚才说到帮助也好,救助也好,它是有一个权力关系的,可能一不小心就有点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像家长跟孩子那样的关系。所以对于跟案主的关系,你是怎么看的?

潇:关系这个事太难拿捏了,我现在觉得我只需要关注一个点:你的服务对象要过河,你要做的工作,就是带着ta去找木头造船,陪ta一起划过河。你不是给ta条船,也不是告诉ta方法,是带着ta从找木头开始,然后造船,然后试水,不成功我们就回去再找更合适的木头再造,然后一直划过河。如果说我们最后木头都没有了,我就找不着木头,那好,拉着你帮扶对象的手,趟过去,就是这个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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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票还款的记录

【1:09:47】彩票现在,只想有只猫

彩票在搬进公租房的第6个月,终于把和风社借给他的钱还清了。

彩:那时候最多的一个月我还了1000,我就想说别生活那么奢侈了,就是多还点。

A:对您来说比较奢侈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彩:叫外卖,那就是改善生活。

A:一般会叫什么?

彩:油焖海鲜那些玩不起,叫个黄焖鸡。

A:现在工资一个月大概多少? 

彩:【讲述现在做保安的烦恼,经常被罚钱,月薪2500,一次夜班睡着就扣500,放错车进小区又要扣200】但现在里头住的挺舒服的,虽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我觉得到冬天我至少不受冻了,就是那天您看到这些人,我比TA们优越多了。但是我希望这些人,尤其是失去体力劳动的那些,能住进养老院,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甭管吃好吃坏。在外头要是真在外头冻死了,或者怎么着生大病了,社会咱们也得管是不是? 

A:您现在觉得现在生活中最需要什么?

彩:我现在觉得挺满足,我不需要什么了

A:是吗?没有什么任何需求了吗?

彩:您再明确点?

A: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彩:我就想要只猫或者要只狗。想养个小宠物,最起码回来有人叫爹吧,跟我喵一声或者汪汪一叫,心里特美。

最终章:考公务员和21袋方便面

【1:15:13】小朋友:“太恶心了,别告诉我TA们喝水龙头里的水...”

这是一个周六,和风社工的迪哥和另外一位同事做了一个特别的外展活动,就是带几位小学生体验和风社工的工作,还有见一些服务对象,也就是街头露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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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哥向小朋友展示和风给露宿者提供的 “温暖包” 和 “清凉包”

迪:【给小朋友讲解外展内容,并展示 “装备”】现在给大家展示老师的装备了,就没想的那么高级,也不算装备,日常准备的物品来大家蹲着看。大家猜一下都会有什么东西。(小朋友:汉堡!巧克力!).......另外这个叫急救包,体温计,创口贴。然后这是纱布,这边是消毒酒精棉片,对就是一些很简单的小型急救的。小朋友:我在游戏里看急救包有10个。迪:你们在 “吃鸡” 吗?有人问怎么没有水,水的话一般老师不会带,因为ta们获得水的资源会比较方便一些。TA们一般住在厕所附近。小朋友:恶心死了!TA们喝水龙头里的水?迪:对。水龙头的水为什么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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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制作的露宿生活技巧小卡片

【1:19:23】社工面临被压缩的资源,和露宿者对服务的需求

在正式采访迪哥之前,滢灏和张潇是这样评价他的,说迪哥是个大好人,有的时候太好了,采访结束之后我明白了TA们的意思。

迪:上了一学期课我对社工有理解以后,我觉得社工可能更适合我这种性格,因为我觉得从小我这个人就比较善良的一些,不管是对人对小动物,大街上比如说一辆自行车摆在路中间,我觉得碍事,我就得挪边上去了。或者说有时候有点闲人马大姐的那种性格。

A:对你来说最有满足感的时刻是什么样的?

迪:拿我剪头发这件事情来说,之前是去年夏天左右,我们办了一活动,日常的外展服务升级活动,然后我负责剪头,滢灏姐就负责洗澡,我们俩一般都是一套,我一般都跟滢灏姐去外展,我俩就在工人俱乐部前面搭个椅子,给人剪头、带露宿者去洗澡。老头刚坐那时候胡子拉喳,头发特长,然后剪完了洗完澡以后,整个人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了, 特年轻,然后这是我觉得我们努力人家也认可,我们心里很欣慰。

A: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秀梅姐的时候,你给她带的寿司和水果发的是你自己买的还是?

迪:自己买的。

A:你经常是自己花钱买一些东西吗?迪:很正常。尤其你像现在事务所没有项目资金支持,像周六发的那些温暖包方便面都是我自己买的。没这些东西,一是你没法向孩子们展示你日常工作干什么,二是露宿者人家算帮你忙了,你带一堆孩子过去跟人聊天,算帮你忙,你多少得让人的付出有一些回报,我觉得这点付出也没多少钱,也是工作所需,二也是表达自己一下自己的善心嘛。

对于和风社工来说,政府是ta们最主要的服务购买者,ta们在去年刚刚结束了一项为期三年的项目,新的项目还没有开始,而目前的资金也非常有限。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ta们的正式员工缩减到只有5人,办公室也不得已搬到了一个只有之前1/5大的地方,而ta们能为露宿者提供的服务也因此受到影响,这让迪哥感到非常的无力。 

迪:因为现在没有项目,老板给我们的建议就是去附近几个街道,还是去保持联系的露宿者那,如果见到了新的露宿者,能聊就聊,聊不了就拍个照,知道哪有人就行。现在主要是这个工作内容,比如说接到一个新露宿者,需要你去提供一些帮助,但是以我们现在的途径,一是我们没有项目支持,二是我们找资源也会比之前难一些,联系救助站联系街道返乡都会比之前稍微难一些,我觉得现在以我们的实力来说还比较难帮TA们摆脱露宿。

【迪哥在外展中给秀梅姐带去了手套,询问拖鞋尺码】

我最后问了迪哥、滢灏和张潇,在ta们作为社工的身份之外,作为普通人,ta们需要什么?而ta们的答案相当诚实,非常真实。

【1:26:07】做社工最需要什么样的特质?一个想不到的答案

A:所以你现在最大的需求是什么?

迪:最大的需求就是社工工资稍微高一些,稳定一些。一边又能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工资稍微能稳定一些,这就是很好的局面,不求太多就是稳定就行。目前上经济压力并不是太大,但是两三年以后面临着结婚的问题,可能多少会有一些。我跟我女朋友比较喜欢孩子的,所以我觉得结婚还是对于我俩来说比较重要,而且我女朋友比我大,现在30了,所以我也得准备一下。可能真的比如到30岁了,还是目前这种状况,我觉得我可能接受不了,要不就选择去当公务员,考公务员,或者是我去尝试去企业方向挣得稍微多一点的工作。放弃这份工作多少肯定会有一些不舍,但是为了生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认识的我大学同学几乎就没有干社工的。

滢:其实压力也挺大的。其实之前还没觉得,特别是结婚这过了两年之后,家里边也希望早点生孩子,这样觉得对身体也好一些,我们现在还没有买房,还得考虑买房的压力。

A:你大概多大方便问一下吗?

滢:27岁,我94年的,

A:可是我觉得还挺小的。

滢:【讲希望早生孩子的原因】

A:那你的事业咋办?你现在在和风现在是最资深的员工之一了。

滢:唉,我们目前的规划就感觉对于女生来说,特别是年纪越来越大了之后,就感觉我像我身边的同学,基于稳定的那些同学基本上都是考试考公务员事业单位这种,考完之后结婚生孩子,然后又都在家附近,基本上都这样了。我可能近几年也得考一考,考不考得上还是一回事,因为机会可能也就这几年了,因为30岁之后就考不了了,对是限制年龄的,所以你像本科生是30岁,硕士的话是35。

虽然滢灏会强调她不是一个靠情怀在做社工这行的人,但是当她谈到服务对象,她的认真是溢于言表的,她还提到以前的一些她负责的成功案例,比如到现在还会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报平安的前露宿者,她说感觉TA们就像家人一样,

她是17年加入和风社工事务所的,那个时候算是事务所的一个鼎盛时期,一共有15个人,而这两年滢灏看着很多的同事一个的离职了,滢灏还说她觉得现在不能为机构做更多的事情,觉得很愧疚。我说如果你走了,对机构不是损失更大吗,她忽然眼眶就红了。

滢:真的是很不舍,对TA们。我真的要离开和风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再干社工了。

A:为什么?

滢:就觉得我们在和风已经干社工已经挺好的了,我就觉得对这个行业就没有太多的期待。不想再留在这一行。

A:但是在这个工作中自己也是收获了一些价值感的?

滢: 是。这个价值感,我就觉得潇哥TA们真的是干社工的。这么艰难,你说潇哥TA们当时创立机构的时候就觉得很厉害,就是几个年轻人在街上就是想找服务的群体,从边缘青少年转到露宿者,露宿者这个领域还是特别难的,别说在北京了,全国也没有多少这样可以借鉴的经验,TA们就真的是创立了这家机构,做了这么多年,就没有那种对露宿者这份心是真的坚持不下来的。我觉得我肯定不是潇哥ta们这样的人,真的是我来了和风之后,我看了这群人,我觉得ta们是真的是有情怀的,就会受到ta们的一个感染。

A:你觉得做这行,他是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坚持下去?

滢:对社工行业还是有抱有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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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办公室的照片墙

我也问了张潇这个问题,你觉得要做社工这一行最需要什么特质?他的回答也是诚实的令我意外。

潇:【张潇的答案,以及为什么员工里北京户籍的占多数】

那么张潇现在生活中最需要什么呢?

潇:钱,对肯定是钱,想都不要想。我每个月的房贷是压力,然后养孩子是压力,这孩子还没报兴趣班,将来报了兴趣班还是压力,然后将来可能我父母的退休金还是比较稳定的,但是仍然没有抵御大病的风险,这些东西最后汇聚起来全是钱的问题,所以毫无避讳。

A:可是这样的话,做和风社工和你最首要的需要不是还挺矛盾的吗?来钱更多的事情不是很多么? 

潇:对。所以就一直一直就在这么纠结,在这里面找平衡,它可能是一个我能一边去实现我自己想要的这个东西,一边保障我现在的基本生活的一种方式。

A:这个平衡是指理想和现实?

潇:是的。其实理想的这一部分,怎么说呢,你跟露宿者接触多了,你就会发现说你想给这个群体去做事情,你会发现这个群体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太多了,而且这个群体得到的不客观的评价也很多,觉得说这个事儿要干下去。如果说你有一天说撂挑子不干了,我们这些人要转行要转型也好转,我相信大家出去其他地方找工作挣得都比现在多,但是你会发现说,如果你真的全都转了,全都跳了,我们这个问题解决了吗?露宿者仍然在街上,ta们有可能过得不会更坏,但是绝不可能过得更好,所以你就上价值,自己感动自己,对吧?你觉得这个事还是得干下去,所以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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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制作的手册

在周六那场外展活动的最后,和风的社工给孩子们留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现在让大家在外面住一星期,你们会带什么东西出来?每个人限三样,不许带钱手机之类的东西。

【孩子们的答案】

我在外展活动结束之后,在附近闲晃了一下,我走到西城和丰台区的交界,有一个失明并半身瘫痪的老人露宿者住在这,因为如果一旦被驱赶,这里比较好跨区。后来我干脆从北京西站走到了北京南站,路上很偶然的听到了一首歌,是海清和李星的,叫《流民》。

【《流民》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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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和丰台的交界

后来我走到南站,看到几位户外的保安趁休息时间挤在一个墙边的阴影里乘凉。现在我知道的是ta们的收入大概是每天100~120块,还有骑车过去的环卫工人,每天到手的收入大概是80~90块,快递员多一些,每天可以到250块。和风社工具体我没问,但我猜大概到不了这么多。

我从北京南站上了地铁,在朝阳公园下车,进入了我平时更熟悉的区域,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有个人在卖新鲜的水蜜桃,他吆喝着说快点卖完了回家了,于是我要了六个,30块,一个桃子是5块钱,等下我吃掉一个桃子,就是秀梅姐半日的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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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的六个桃子

你需要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带着截然不同的计量单位,而这些计量单位又似乎象征着某些生存的刻度。但是谁在决定这些刻度呢,又是谁在帮别人撑开这些刻度呢?那些在帮别人的人,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刻度呢?

下沉也有不同的档位,虽然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我今天好像看到了一些以前看不见的人。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女人,她行李收拾得很规整,她带着一套被子很整齐的叠放在旁边,她坐在地铁站不远的地方,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了。上周我路过的时候她正在喝瓶装水,然后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今天她看起来没那么开心,鞋子也没穿,坐在地上专心的抠脚皮,我决定过去搭话试试。我跟她说你好,她没理我,眼睛都没抬,我问,你晚上睡在这吗?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跟我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只好走开了,想着下次如果再见到她,是不是还可能说些什么。 

主播:Alexwood

调研:Alexwood

脚本:Alexwood

采访+录音:Alexwood

剪辑:Alexwood;李幸倍

声音优化:李幸倍;Tong

文字化+排版:顾芳洲;Alexwood;李幸倍

头图设计:冬甩

头图来源:和风社工事务所

感谢:彩票,秀梅姐,和风社工事务所

配乐作曲:唐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