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色:为小城培育新公民--《南方都市报》
文章作者:刘素楠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
22岁的澳大利亚女孩Eleanor所学的专业是语言学,为了获得不一样的生活体验,她来到中国江西吉安的一家民间组织—— 青原色当实习生。3月29日正逢周六,她在青原色主持开展的英语学习工作坊,吸引了小城里不少大学生参与。
吉安位于江西中部,是革命摇篮井冈山所在地,也是宋代名噪一时的白鹭洲书院所在地,在历史上以庐陵文化著称。然而,如今的吉安已退化为一个人文资源匮乏、青年人才流失严重的内陆小城。吉安的年轻人想着走出小城,却很少有人像E leanor一样,从国外走进吉安。
青原色带来了些许改变。2008年,独立导演简艺回到老家吉安,创办青原色创新实验室。这是一个讲述生命故事的公益性文化机构,他们将摄像机、照相机、录音笔等工具交到这座城市的普通公民手里,共同记录、见证社会的变化;他们鼓励、帮助、支持当地的年轻人,通过各种创新的手段和方法,来探寻、发现小城市的文化动力;此外,他们还通过历史、环保、艺术搭建公民课堂,吸引人们驻留吉安。
在小城中迷失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困惑:在生你养你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未了解这片土地与你的关系?18岁离开家乡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了四年,却从未产生一丝归属感?走过很多路,读过很多书,却依然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或者怀抱远大的理想,却在贫瘠的现实中深陷泥潭?
何茂华在上大学的第二年,选择了“离校出走”,找个理由休学了一年。2008年,他高考失利,补录进位于吉安市的井冈山大学艺术学院动画专业。“大一挺封闭的,看了很多电影,想做电影,但觉得做电影在井大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他解释道,“井大是这里唯一一所高校,不仅地理偏,而且信息闭塞。”
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座小城市,一腔抱负无从施展。2009年夏天,19岁的何茂华去了憧憬中的北京。他在北京城内二环路上的东直门做快递,晚上住在北京五环路上的草场地,每日来回穿梭。之后,又去了上海游历,天天晚上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与电影相关的书籍,“就像一个文艺青年”。这一年做的事情与做电影无关,却让他一下子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
“迷茫”似乎是这座小城里年轻人的共同特征。
邬亨玫在2010年的夏天进入青原色。“那时大三,感觉老不对劲儿,想着毕业要干什么。”她抱着一摞书正要上自习,在教学楼的墙柱上看到一张A 4纸大小的海报,是青原色剧场工作坊招募在招募学员,来自新加坡和美国的两位导演将提供指导。她立即提交了申请:“当时就想找一个很新鲜的东西,看看能否让我打通任督二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8月份,剧场工作坊开始了。起初学员们都是陌生人,通过一系列的游戏建立了对同伴最基本的信任。随后互相分享各自的故事,而导演则提取了分享最多的故事,最终创作聚焦于“教育”,最终出炉公演戏剧《我们这样开始》。
“高考一分,真的是我的痛处。”邬亨玫笑着说。高考那年,她的分数差二本线一分。后来,她补录进了井冈山大学。
在戏剧工作坊,导演让她把领分数条的场景演出来。“一开始觉得很简单,不就是假装从某个人手里去拿一个小纸条,但是,当我一将小纸条拿在手中,念着‘就差一分’时,竟然不受控制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后来,这个故事也编进了《我们这样开始》当中,她演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不再为此流泪。现在也终于看淡,高考的那一分或许确实决定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但读了四年大学之后,发现大学也不过如此。“以前是走在一个黑暗的世界,没有光。后来接触到青原色,它就是一束光,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就好了。”毕业之后,她便留在青原色,如今是行政主管。
独立导演返乡
自由、独立、开放、艺术……这些用于形容青原色的词语,都与创办者的气质息息相关,他就是独立导演简艺。
翻开简艺的履历,小城里的年轻人惊呆了:1998年获得美国圣母大学国际和平专业硕士学位,1999年获得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国际新闻硕士学位,曾在北广执教5年。2005年,他与中国首位纪录片导演吴文光合作“中国村民影像计划”。此外,他执导的影片曾获得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铜天极奖、巴塞罗那亚洲电影节数字电影奖等。青原色最初源于“中国村民影像计划”,这个计划旨在让具有“草根背景”的村民亲自参与拍摄制作纪录短片和图片,用他们自己的眼睛观察和记录身边的故事。
简艺受到启发,他想到IndependentFilm m akersC hina(中国独立影人,缩写为IFG或IFC hina),何不回到老家,把摄像机交给大学生、村支书、公务员、退休教师等等,记录自己的家乡。2009年,简艺创办了青原色井冈山大学人文记录中心,尝试以最普通的小城市及其周边的农村为试点,开展摄影、剧场、口述史、公共艺术等创新的公益活动。
事实上,简艺的家乡吉安,在历史上可圈可点。吉安古称庐陵,苏东坡曾为其作诗云:“巍巍城郭阔,庐陵半苏州。”宋代,江西四大书院之一的白鹭洲书院便坐落于当今的吉安.即便在近代史上,吉安也有丰厚的历史。1927年,红军在吉安境内的井冈山创建了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它也因此获得“红色革命摇篮”之称。
如今,吉安却和内地任何一个小城市一样,正在经历剧烈的城市化,却依然留不住城里的年轻人,文化逐渐凋敝,历史走向式微。
吴文光曾告诉他:“你接下来在吉安要做的将比村民计划难上100倍。”果不其然,青原色在2011年底到2012年几近停滞。简艺说:“在一个将文化等同于娱乐、教育等同于职业培训的时代,回到一个人文资源匮乏、青年人和各方面人才严重流失的内陆小城,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就是如何改善文化生存的土壤?就好像农夫面对一块荒地,首先需要垦荒和改善土壤的肥力,这样才有可能在此耕种,荒地才能变成耕地,耕地才最终有可能变成沃土。”
他将青原色意欲创造的文化,称为“觉性的文化”:“它是往我们能够觉知和反观自身生存处境、生命状态,并且有力量去做出改变的那种精神生活。青原色无论口述、纪录片、摄影还是剧场,记录历史、讲述现实不是为了积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是让我们通过与这些真实的人类经验的对接,在俗世的尘劳中保持一份清醒的觉知,不至于沉沦其中,甚至能够进一步了悟人类最基本的那些价值,从而做出自己的人生选择。”
影像与公益
2010年回到学校,何茂华加入青原色,参与了青年导演项目。如今他有两部作品——— 一部关于后生,一部关于外公。
“后生”是客家方言里对青年男子的叫法,他回到自己所在的村子,将镜头锁定在村里的后生———牛婆(真名何过房)身上。“村庄养育了我们这些后生,后生是村庄的希望。可现在的后生都在往外面走,我们的村庄还是失语的。回村的目的就是想亲近我有感情的村庄,试试我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做什么?”此外,他还留下了外公在世上最后一段时光的纪录。这段对至亲离世的拍摄,让他不断思考与生命、信仰、乡村和城市、自己和外公相关问题。
与此同时,他也负责口述史项目《民国十九年》。“民国十九年就是新历1930年。翻历史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1930年,井冈山的红军第一次尝试农村包围城市,九次攻打吉安。这也是国民党第一次围剿,红军活捉了国民党指挥官。这一年还发生了共产党内部的第一次整风,称作富田事变,又叫肃反A B团。”青原色一方面进行档案整理,一方面对健在的亲历者进行采访。
井冈山大学大三的学生王艳兰则参加了《听妈妈讲故事》纪录片摄制。这部片子将在今年母亲节分享给所有人,帮助不断前行的孩子回头看看自己日益老去的母亲。
还有一群大学生,每天都拿起相机拍下吉安的某个角落。“经年累月,这些每天不间断的照片,将生动地纪录这个城市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日新月异、留守离开……而这些照片,也将成为所有人关于这个城市的公共记忆。”这个名为“吉安现场”的摄影项目介绍上写道。
同样有意思的是纪录剧场单元,青原色教年轻人和城市及农村居民用身体来表现生活经历和体验。这些与记忆有关的纪录,最后都会进入一座“记忆博物馆”。青原色想筹建国内首家记忆博物馆,致力于青少年教育,让年青的一代了解并热爱自己的家乡。
2011年,简艺离开吉安,为青原色寻找更好的助力点。这些年轻人站出来,继续承担青原色的使命。
在一个将文化等同于娱乐、教育等同于职业培训的时代,回到一个人文资源匮乏、青年人和各方面人才严重流失的内陆小城,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就是如何改善文化生存的土壤?就好像农夫面对一块荒地,首先需要垦荒和改善土壤的肥力,这样才有可能在此耕种,荒地才能变成耕地,耕地才最终有可能变成沃土。——简艺
采写:南都记者刘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