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深漂32年北京大妈,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发光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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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陈风,32年资深老蛇口人,工作时,她见证这个小渔村变身繁华都市,退休后,她又参与发起深圳第一家居民众筹成立的社区基金会——蛇口社区基金会。


听起来,她是锐意进取的“改革派”,每一步都踏准节点,赶在前头。可她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在事业上没有野心”。或许,与她生活的这座城市一样,“实干”才是最重要的精神。偶然敲开社区公益的大门后,“社区基金”、“社区基金会”、“社区营造”、“社区规划”等一连串的新名词接连蹦入陈风的生活,从此她常常奔走在各个公益活动的现场,不辞辛劳地和各方打交道,精力比年轻人更旺盛。2015年底,陈风出任基金会执行秘书长,卸任后担当顾问。她五年来的成长与思考,为我们展现出一位普通社区居民,如何从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真正成为做实事的“参与者”。


深漂“北京大妈”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陈风搬到深圳时,这块标语牌已经在蛇口工业区的路边竖了很久。那正是改革开放热火朝天的时候,在工业区目之所及都是星辰大海,可同时,这也意味着即将而立之年的她必须放弃安稳的工作,在陌生的城市从零开始。
陈风是北京人,“小时候的日子没那么好,也没那么苦”,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她才高一,抱着“考着玩儿”的心态报名,竟顺利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体育系。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东城区教育局工作,拿着两倍于同事们的工资。生活本会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直到1988年,陈风的的丈夫决定辞去大学教师的工作,到深圳闯一闯。回想起这个十字路口的选择,陈风直言不讳:“我在北京的时候,吃喝拉撒睡都不用愁,都有人替我想,那是很熟悉的环境。到了深圳,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自己来拼搏。同事们都担心我,说深圳那么大的工作强度,你受得了吗?”斗争再三,为了和丈夫一起在深圳安家,陈风把工作关系调到深圳,户口却还留在北京,由于手续复杂,她甚至签下一张保证书,“永远不调户口来深圳”。所以陈风调侃道,“我就是一个北京大妈。”
陈风的父母都是抗美援朝的空军,她的身上干脆利落的劲儿,有军人的影子;在学校大院儿里衣食无忧地长大,又养成了她不计较的性格。就这样,这个大大咧咧的北京姑娘,在深圳一呆就是三十多年,变成有着古道热肠的“北京大妈”。 

“我愿意找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我是溜着边儿走的黄花鱼,挺想养尊处优的。”虽然没有“刻意”求上进,但陈风是闲不下来的人。除了上班,她还在业余时间对各行各业的人进行电脑技能的教学,“最多的时候7个晚上,再加上周六和周日2个白天。”


陈风从小学习英文,她的父亲给她买了一台德国打字机,在教育局工作时,为了统计学生资料,她有机会接触到最新的电脑。在1980年代,这是新鲜的事儿,“打字”也就成了她的“看家本领”。到深圳后,她首先到蛇口开发科技有限公司工作,这家中外合资的企业需要用电脑管理工资、库存和人事,陈风便因为打字的特长,被调去总经理办公室秘书处。90年代时,深圳全市推广电脑,蛇口工业区开始组织电脑技能培训,她当仁不让成了老师,“我原来是师范学校的,就靠自学,硬着头皮去当老师。到底教了多少人,我真没算过,反正时间上有24年。”


从DOS系统到Windows系统,从Word到Excel,陈风一点点探索,接着又自学财务、考会计证,做会计电算化的培训,当被问到会不会审美疲劳时,她表示,“我愿意找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做,很多人喜欢打麻将,或唱卡拉OK,这些我都不太喜欢,我想学点东西。”她喜欢旅游,有空的时候就召集一帮人,开着车出去溜达,还学习Photoshop把照片做成画册,开了个小班和朋友们分享,“我的生活状态就是一边活着一边玩着。”


和陈风聊天,她侃侃而谈,让你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她的同事和朋友们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她后来工作的青少年活动中心隶属于招商文化公司,工会换届时,陈风被大家推荐去竞选工会主席。此后多年的工会工作,让陈风在本地社区积累起深厚的社会资源,成为同事和朋友口中的“陈姐”,陈风总结道,“墙里开花墙外香,”虽然自己的工作按部就班,但她热情地帮助工业区的同事和朋友们,“只要他们问我,我都愿意教,所以关系特别好。我都退休5年了,很多同事们也都退休了,但他们一有事就来找陈姐。”

“无心插柳”的执行秘书长

从家里走到“主妇联盟”的办公室,陈风只需要上个楼。“离家近”,是她加入这个组织最重要的契机。
蛇口社区基金会成立于2014年底,是深圳第一家居民自主型的基金会。陈风捐了1000元,成为89个发起人之一。她坦言,当时对社区基层的了解很少,“大家都是朋友,有人和我说这个事情,我就捐钱了。”
基金会成立当天开了捐赠人代表大会,陈风故意没有参加,而是请丈夫“代开”了,“那时候基金会里的声音很多,会感觉比较乱也不专业,我几乎都是绕着基金会走的,我根本不看好他们,觉得这1000块钱肯定打水漂了。”
陈风真正与基金会产生交集,是因为“主妇联盟”。它是蛇口社区基金会孵化的志愿组织之一,主妇们走出家庭,策划、组织一些社区活动。“他们办公的地点在一个朋友家里,那个朋友住在我家楼上。”陈风说,“我的原则是这样,我想干事走路绝不超过10分钟,超过10分钟的地儿我都不去。”这个看似偶然的机会,让陈风参与到社区基金会的工作中,但偶然之中也有必然,做了二十多年电脑培训,陈风成为了既懂财务、又会讲课的“万金油”。陈风从小打篮球,担当后卫,她说:“后卫不需要那么突出自己,而要把整个团队组织起来,可能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一点影响。我愿意帮别人做事情,也能张罗事,所以整体是比较顺其自然的事情。”
陈风与“主妇联盟”的发起人一起组织了食品品尝会等活动,把蛇口的商业介绍给社区居民。“我自己内心的冲动是特别想去帮别人做一点事情。”早在20年前,她就申请成为深圳市义工,有一个很靠前的义工号,常去福利院做志愿者。在“主妇联盟”,他们曾帮一位在蛇口做保洁的阿姨将她家乡特产的百合建立销售渠道,救助她生病的孙子,实实在在缓解了她家中的困境,让陈风看到社区公益的意义。
2015年9月,陈风正式退休,三个月后,恰逢社区基金会执行秘书长的招聘,陈风回忆,“当时有两个人报名,一个人弃选,就只剩一个人了”,她就被叫去“陪标”。另一位候选人开出了“30万年薪”的要求,陈风则说,“我有退休金,来这儿不要钱啊。”面试结束后,陈风被告知将被聘为执行秘书长。“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秘书长是什么,我觉得我当过一个上市公司的秘书,这个活儿也一定能干。她后来才发现,“秘书长和秘书差着十万八千里。”

小花园的大天地

爬上蛇口东湾小学一幢楼房的屋顶,我们不仅能够俯瞰工业区飞速发展带来的城市景观,还会看到一片绿意盈盈的自然风光,下午4点半后,学校的孩子们会在志愿者的带领下来到这座小花园,学习种植、认识植物。
“社区花园”也是蛇口社区基金会支持的公益项目之一,小区里的零碎空间,屋顶上的闲置土地,由社区居民亲自设计、种植、养护,让“推窗见绿、出门见园”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变得不再困难。
项目孵化之初,基金会尝试将项目款给到私人,找到一位感兴趣的负责人来主导这个项目,也帮助联系好了场地,可惜的是,后续一连串的压力压垮了这位负责人,加上深圳大雨不断,社区花园没能让所有业主满意,最后以拆除告终。陈风不愿放弃这个想法,整改小区图书馆的过程中,她认识了一群喜欢种花种草的小伙伴,他们又一次修建起一个小小的社区花园。陈风为这个团队做持续的培训,并把他们介绍到为蛇口唯一一座民办学校东湾小学。如今,这个团队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成功打样后,“社区花园”受到广泛关注,今年,深圳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牵头,计划要建设120个社区共建花园。尽管有了成熟的团队和政府的支持,陈风还是放心不下,她知道社区花园的建成远远不是终点,“千万别做成‘景观工程’,建好也要用好。如果后期跟不上的话,这就是一个失败的项目,最重要的是建设的后端能给社区带来怎样的影响。”
陈风觉得,“大家也会很关注停车问题、电梯问题,只是按照基金会的体量,这些活儿我们很难接得了。如果先在社区或学校里建花园,搞一些小的东西,把大家人气聚一聚,邻居之间互相认识了,有一些尖锐的矛盾就能弱化了。”在她看来,“社区共建”的理念也许不会立刻深入人心,而社区基金会每一年的努力,甚至是前20年的努力,能换来下一代人认识上的提高。

为“乌托邦”打下坚实基础

成立六年来,蛇口社区基金会支持了许多项目,从“无车日”嘉年华到公益二手市集,从手工艺术沙龙到儿童戏剧展演,每个周末,陈风都奔波在活动现场。她曾说,“蛇口社区基金会就是一个‘连接器’,它把本地的资源整合起来,再服务于社区”,可是找到资源、整合资源、联结资源,需要前期投入巨大的精力与成本。陈风开玩笑说,“在企业工作,我觉得都是别人求我,在基金会做事,我天天就是求别人,姿态放得特别低,把这么多年的脸都‘刷尽’了。”
作为一个全民参与的基金会,蛇口社区基金会保持着开放和民主,广纳多方意见,而权衡各方关系,是陈风面临的最大压力。有人许诺空头支票,有人拿着白条找她报销,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一度让她十分焦虑:“大家都希望基金会出钱出力,帮助大家成长,但基金会就是一个刚出生的、不会走路的婴儿,哪能帮你那么多?”
尽管并非是受过系统慈善公益知识培训的公益人,陈风不断地思考,摸索如何与合作伙伴相互协作。“全国有这么多地方在改革开放,为什么蛇口成功了?因为袁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样的,蛇口社区基金会为什么能做成,像理事周为民就有自己的个人魅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陈风认为,“在每一个机构里面,人都是特别重要的,所以选人也是一个技术活儿。”她认为每一位理事都应发挥自己的优势,协助基金会募款,也希望发动更多的社区居民参与进来,让蛇口成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每年春节回到北京,陈风都会去向社会学的老师请教,和基金会的从业者聊天。“只要有人可以的话,我就满街跑去跟他们去学习。”她读书、看视频,也参加付费的沙龙和课程,“所有都是我自己出钱,没有拿过基金会一分钱。因为我个人的理解是别人请我来是工作的,不是来培训你的。”
“在泥腿子闹革命的初创阶段,我们可以‘无知者无畏’,而当我们把它做成一个事业的时候,一定有一些规律、有一些理论来帮助我们前进。”因此,陈风觉得,每一位当选的理事都应当不断读书、学习,好好修炼内功,“基金会是居民自己发起的,起点非常高,是一个理想中的‘乌托邦’,但社会组织一定要有基础,它不是靠腾空就能起得来的,我希望我们把中间腾空的那一部分填进去。”

后记

2018年5月,陈风再一次“退休”,卸任执行秘书长,成了社区基金会的顾问。她已经把住高级养老院的钱准备好了,但依然在琢磨社区养老问题,“这不只是钱的问题,现在社区养老都是碎片化的、不成体系的,我们要么接受市场上已有的养老产品,要么自己创造,去研究怎么更幸福地养老。”陈风一再强调,她没有多伟大的想法,也不想把自我放太大,“觉得自己很快乐,同时做的事情也能得到认可,已经很好了。”




文 :周缘
排版:心璐
编辑: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