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的下午茶12丨三位女性眼中的莆田年俗文化探究

《人类学家的下午茶》是由公益大爆炸与“汀塘村口述文化志”项目合作的特别节目,是一个由科普作者阿夏桑和独立人类学田野工作者郁弘芳共同主持的泛人类学主题播客,每月更新一次。我们也会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学者和嘉宾来参与我们的讨论,欢迎大家在喜马拉雅和其他泛用性客户端(如小宇宙、Pocket Casts)搜索 “人类学家的下午茶” 订阅收听。

前阵子莆田闹元宵的穿火视频登上了热搜,评论都在惊叹莆田人“不要命”,我却觉得网友“大惊小怪”。因为刚刚去莆田过完元宵节的我亲眼目睹了更大的穿火阵仗,那几天里我见识到了汀塘欧厝的摆棕轿、李陈厝的巡灯、西天尾北山的妈祖穿火,还有白塘安仁村下汀僮身踏火,几乎每一场都和火有着密切的关系。今年因为疫情放开,莆田各地都大办元宵,仪式非常隆重。莆田人的元宵要过一个月之久。这一期节目是由芳芳在莆田为大家带来的,录制于2023年正月十七的莆田,莆田的元宵习俗还在进行中。她邀请了两位生活在莆田的女性,一起探讨了莆田年俗作为知识女性与现代女性,面对莆田年俗中的穿红是如何从抗拒/游击战,走向理解、尊重和接受。这期节目中,三位女性深入探讨了两个问题,一是作为知识女性与现代女性,面对莆田年俗中的穿红是如何从抗拒/游击战,走向理解、尊重和接受。池老师提到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只有自己经历了生命中的痛苦,才能深刻共鸣习俗中蕴含的人民的朴素盼望。三位女性探讨的第二个问题是,疫情过后,民间的新媒体以及官方媒体对今年的莆田元宵进行了大规模的直播报道。那么,短平快的传播方式与莆田元宵的内在文化逻辑是否有冲突的地方?莆田的知识界对此有何担忧?人神巫共存的莆田元宵,在何种程度上可以被正确解读?欢迎大家收听本期《人类学家的下午茶》,并在留言区与我们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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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介绍:郁弘芳

人类学独立田野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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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丽君

莆田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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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鸿

正荣地产莆田地区

祖籍漳州诏安


本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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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三位女性从不同视角看莆田元宵

芳芳:欢迎来到我们人类学家的下午茶,我是主播芳芳,我现在是在莆田,今天是大年十七,我今天邀请到了两位嘉宾,一位是莆田学院的池丽君老师,还有一位是我们的晓鸿。晓鸿是嫁到莆田的漳州人?

晓鸿:对。

芳芳:所以我们今天要一起聊一聊的话题就是关于莆田人过年。我想我们应该有三个视角,池老师?

池老师:嗯,对。我们这个角度不一样,芳芳老师是外省人看莆田,晓鸿是本省的外地人看莆田,我是“本地土狗”。

芳芳:或者我说这个叫土著。我想因为莆田它其实在文化区域上也会分成,比如城里的、山里的,还有沿海的。池老师是代表了城里的一个知识分子阶层的一个视角。我昨天晚上跟池老师聊的时候也觉得很有意思,就是莆田的知识分子阶层,反而是对莆田的一些民俗会保持某种距离感,那这个现象又跟我们今天所在的一个场地(形成反差)。

我们所在的这个录播的一个地方叫“疯灯书店”。疯灯书店是一群特别热爱莆田乡土文化的年轻人开的一个独立书店。所以在这样一个场域里面,我们聊这个话题,其实我特别想去探究的是:作为一个当代的莆田人,他去面临面对莆田的一些传统文化,一些民俗节日的现象的时候,他内心的那种归属感,但是同时又带着一种疏离感,甚至一种反思和批判的交织在一起的一种复杂的情绪。

池老师:差不多是这样。

芳芳:晓鸿又是一个已经嫁到莆田11年的一个外地媳妇儿。但是漳州其实跟莆田在文化上又有某种同一性。

晓鸿:嗯,对,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芳芳:所以我们可以展开聊聊。晓鸿可以介绍一下,你这个年是怎么过的?

晓鸿:莆田的元宵文化,其实就它往大了说就是“年文化”嘛。莆田的年文化其实是确实挺有特色的:从初一开始,然后一直到一月底,就整整他们叫一月欢腾,直到二月初。先说说我自己的故事,我是从漳州嫁到莆田。每一年放假以后,首先肯定要回到婆家,在莆田这边参与一些这个过年的一些准备的工作。然后大年三十,肯定就在婆家围炉、团圆一下。

然后初一一早的话,我就要赶到娘家去啊。莆田也是这样,初一回娘家去拜年嘛,我们那边也是。那初一我就要回到漳州去,那回到漳州了以后,就要开启我的疯狂拜年,因为家里很多的亲人亲戚还有朋友,确实有些是一年才见那么一次。那回去以后大家会小聚一下,走动一下。然后完了之后呢,初四我又得赶回莆田。为什么呢?因为莆田的初四是过大年,这是它特有的一个习俗。

芳芳:这个故事要展开讲,等会儿要稍微补充一下。

晓鸿:所以说初四过完大年,其实年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各家的亲戚、朋友、同事,都会邀请你去他们家参加他们的元宵活动。那说到元宵活动就更多了。基本上就是一村一俗,每一家他的这个元宵的习俗都不太一样。

芳芳:然后我因为疫情的原因,其实三年在汀塘村做田野之前都没有看到他们真正的做元宵,那今天是疫情之后第一次就是莆田大规模做这个元宵的活动。然后我会发现,我之前也是认为它是一村一俗,但是我真正深入的时候,我会发现其实莆田的元宵它是以社(里社)为单位去展开的。那么以社为单位展开的时候,其实它里面有可能(还有变化),比如说汀塘村它就分为东社和西社。比如说东社是初几到初几,然后西社是初几到初几,然后它还会细分。

所以说“一村一俗”这样的讲法,看怎么去定义“村”。如果是行政村的话,可能还不准确。如果它是自然村,其实也未必是那么精准的,恰恰它是以里社的一个基本单位来展开,可能这样的一种描述会更符合莆田的实际情况,可以说是“一社一俗”,甚至社里面还会分成个别的小社。

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思,比方说汀塘村东社,它就有跳棕轿,但是它没有巡灯。西社有巡灯,就没有跳棕轿。然后隔壁西贤社他们还有僮身的部分,还要把神像搬出来,但是丰荣书社又没有这个东西。所以其实每一个文化单位,它去组织这个元宵的形式都不一样,而且他们又会根据实际的情况来判断说是不是要做调整。

所以这个习俗,我的感受是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根据这个时代的变化,实际的情况会去做一些调整。甚至我跟村民有做一些探讨,他们会说:“诶,这个习俗要不要这样改一改。”然后当他们无法决定的时候,就会用卜杯的方式问神。比方说这次我们村本来是不做元宵的,但是隔壁村都做了,最后就是卜杯。所以我是觉得莆田这个地方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神决定了很多事情,菩萨决定了很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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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灯书店

02 莆田初四过大年(山里初五)以及白头联的来历

池老师:刚才提到过年嘛,说到莆田的大年,就是说稍微提一下莆田这个地域。它的特殊的一个年俗,就是我们莆田年俗里面过大年的时候有分两个时间,一个是大年三十,一个是初四。比如像我们老家是山区,它是初五。

这就是跟当年这个年俗来历有关,当时倭寇入侵是在除夕夜进来,然后大家除夕夜遭受到倭寇的袭击以后,初一早起来是在自己家里收拾残局,初二呢,到亲戚家去探访这个伤亡的情况,所以在莆田又形成了一个禁忌:初二是不登门的。除非是你初一有去过的家,初二可以去。但这种情况相对来讲比较少。大家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这种(误解)。怎么说呢?就是不想让人家不开心,通常情况下初二就不去人家家。所以大部分的莆田人到最后就形成了一个习俗,就是初二搞同学聚会,还有一个是踏青,一个是现在年轻人流行同学聚会选在初二的这一天,因为这天就诸事不宜嘛。

因为初二收拾完了以后,初三一天就等于说这个年没过好,那大家意思是要把初四这一天晚上拿来把这个年给它补过一下,重新过,所以叫再过大年。因为倭寇打进来的时候是先打到城里,后面才打到那个乡下。所以乡下就更迟一点,就是初五才要过大年,比如像我们老家就是初五过大年。这是一个过大年的习俗。

包括莆田的白头联也是因此而来,初一办丧事是用白联,那后面丧事过了,你要把这个红联再贴上去,但是又不能这么快就把这个事给弄忘记,所以他就留了一节白联在那个地方,也是对逝者的一种缅怀、祭奠,然后形成一个白头联。所以长期以来,莆田很多旧的那种房子,你们会看到他们是把这个联刷在上面,固定在那个地方,它就有一段白的在上面,以前小时候经常看见。现在这个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因为这个习俗传承,好像它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慢慢地有点被消解了。

但是有一些习俗还是保留下来,比如说初二不探亲、初四过大年。但初二不探亲,现在也慢慢的年轻人也不是特别讲究了,因为他们也已经忘记了这个习俗的缘由。或者说不太了解、不是很清楚,老人家也不太会去说这个事儿,所以关于过年的这个习俗里面,其实不只是初四过大年,也有初五过大年的。越靠山里面就是越晚,沿海、城里是初四,我们山区是初五的这样的一个情况。

池老师:刚才谈到那个元宵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想到我们老家的元宵,其实跟这外面的又很不一样,比如说,像我们那边是有一个主的宫庙,叫昭灵宫。然后它这个宫庙里面的神祀蛮多的,我小时候进去看过,大概可能有十个左右的神祀在里面被供奉,什么名字我也不太清楚。

我们这边元宵的时候是会有一个宫里主事的人,将我们周边所有有关村子进行一个排列。我们的时间会很长,好几天,然后呢,从这个村到这个村,安排过去,每个村的福首要负责做事情,比如今天早晨出门,中午那些抬轿子的人会在你这边吃午饭,这个福首要负责安排所有的接待事务。

然后下午他就换一个村。因为一天只能基本上只能走两到三个村,那么负责接待的那个人,他要么就承担午餐的事务,要么就是要承担晚上住宿。就比如说,菩萨晚上住在你这边,那你要给所有的这些抬轿子的人,要给他们一些晚餐。住大概应该不用,因为我们都是周边村,可能回去住,但菩萨会住在我们的那个厅,我们有个古厅,就是个公共空间,大概是这样。

然后他那张单子,我今年是忘了拍,贴在我们那个厅的门口,然后你今年福首自己去看,几月几号,正月有多少日子是轮到你这边,你要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然后到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会把这些贡品摆在这个厅上面,然后去迎接这个神明的到来。然后他们会在那个举行一些简单的仪轨,然后家家户户会过去去拜拜。

那最重要的其中有一个仪轨,就是会烧一个很大的香。这个香一般情况下是什么人给的?今年家里添丁的人,就是家里生了男孩的,他会插一根香,然后这个香插在那里以后,好像听说是会留下一半,然后家里还没有生小孩,想要生孩子,尤其想就是说生男孩儿的,就会去那边去续这个香火,就把那个香给他续走。它具体的仪仪式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习俗,然后就是去拿那个香。

然后,桌子上家家户户的贡品都摆在上面,然后再举行仪轨,然后完成一整套仪轨之后,他们就会进入到下一个村庄。如果是夜里,他们可能就在这里把菩萨诸神安顿好,然后可能等待第二天的这个行程。那我们是整个乡,我们是以乡为单位,整个乡里的几个村子共同去迎接着同一个宫庙的神明。

这样子一圈走下来可能要好几天,大概是这样的一个情况,那这个显然就跟莆田城里或者是涵江区,或者是沿海的那些就有很大的不同。等于说它在整个乡里巡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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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山里过年

03 漳州如何闹元宵:扛神明赛跑

晓鸿:但这个跟我老家很像,我们是漳州那边,然后我们也是几个村共同供奉这个神明。平时比如说我们那边是初一跟十五要去拜拜的时候,都是几个村一起到这个地方来。然后到元宵的时候,我们是按时间分配的,比如说从十一开始在这个村,然后十二,他就到这个村。那我们家是轮到十四的下午跟晚上,是我们家那个村。

然后我们就是要去迎接他,敲锣打鼓然后大家把它迎回来。迎回来以后,我们就是在一个集中场地,一般在祠堂门口供奉,完了之后唱戏,唱给神明听,然后在那边拜拜。我们有拜拜,拜完了之后,那大家就把贡品收回去了,就开始晚餐。晚餐的时候会宴请好友啊,亲戚好友会来家里过元宵,叫闹元宵嘛。

然后晚饭过后就开始巡游,这个巡游是家家户户的。晚饭后是一个仪式,就今年我们村子里面就是有新婚或者有生男孩的,这个叫新婚或者喜事的男人们,他就要去扛这个神明赛跑,你知道吗?特别好玩,我们都会列在旁边,他们就有的就抬那个神像,有好几尊,然后就赛跑,看谁跑得快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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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安神明赛跑(图片来自招安集合网)

这样的互动完了之后,然后就接着唱戏,晚饭后接着唱戏,有些客人他可就请去戏台那边看戏,有的就在家里面闲聊,吃饭喝酒之类的,然后可能在八九点左右吧,然后就开始就要抬着这个神明然后去每一家,应该有点像巡安的意思,就是进去你们家。

那我印象很深刻啊,就是我小时候,小孩早睡嘛哈,可能十点左右啊,你就睡了。但是经常会被敲醒以前小时候会觉得他们很坏,但现在想起来挺有意思的。抬神像不有敲锣嘛,他会故意在你床头空敲一下,把你敲醒起来,但那个就是有点驱邪的意思。神明到你家来,那你家这里就要放鞭炮。放鞭炮,然后他要进到你的屋内去,这样子走一圈,就等于是驱邪,然后把吉祥的东西给你带进来,然后再下一家,就这样一直巡,然后巡到深夜。

芳芳:你们就是巡的时候是没有道士?

晓鸿:没有。都是我们自己当地的人,当村的人,就可能今年新婚喜事,然后一般是男丁,男孩子去扛、去敲,然后各个各家巡过去,然后我们要放鞭炮。

芳芳:你们漳州有没有福首?

晓鸿:没有。福首,莆田这个比较多哈。我们那边本地话讲,直译过来叫“老大”。可能有点这个类似。

芳芳:本地话怎么说?

晓鸿:老大。就是乡里面的老人,然后就可能有几个人一起来商议村里面的一些事情。

芳芳:老人会?

晓鸿:有点类似于长老这样。福首确实应该没有。

芳芳:我们莆田实际上是叫“头人”。

池老师:嗯对,做头。

芳芳:池老师用莆田话说一下。

池老师:我们就是做头。

04 元宵的重要环节:莆田福首换届

芳芳:对,因为元宵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就是元宵期间其实就是福首换届的一个过程。福首是做什么呢?其实就是除了宫庙里面会有拜拜烧香之外,除了宫庙的节日之外,那平时每日的烧香。因为莆田人很讲究,就是香火要不断。

那平时是谁去烧香呢?他就会把宫庙里面的宫炉拿到福首家。如果这一家是卜中,就是他有香炉的话,他就是需要每天上香。然后初一十五的时候,福首接受村民到他家里面来烧香。就是初一十五的时候,村民会到宫庙也上香,然后也到福首的家里面上香,因为福首的家里面也有一个香炉。这个香炉就代表了说,你把菩萨接到你家住了一年。然后他们在元宵的时候,就换到下一个家里面去住,就像是,菩萨在一个村里面,就相当于今年我住在你家,明年住在他家。所以他就像真正的一个人,住在谁家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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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到新福首家烧香

所以,我觉得莆田很有意思的是,他的神灵是活的,他不是一个木偶放在宫庙里面,它是一个鲜活的存在。而且为什么有些人他会害怕做福首,第一个是你需要每天烧香,很多莆田人是在外打工的,如果你需要每天烧香,就需要有人回来,或者你在老家是有人的。那但是不是每家都能做到,再一个就是做福首还是会需要花不少的钱啊,因为你要请大家吃饭。还有一点就是你要打扫卫生啊,每天要上香,然后初一十五村里面的人到你家来,那就会有卫生的问题。那么通常做的是莆田女人来做的,所以这个对莆田女人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不只是福首本人,扶首是男的,其实对他的妻子对神明的虔诚程度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所以我觉得元宵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刚才晓鸿也讲到,为什么晚上把你敲醒。在古时候有宵禁嘛,所谓的宵禁,就是晚上不能出来活动,到了一定的时间就是城门关上,然后大家都回家睡觉,但是只有在正月十五,元宵当天是解放宵禁的。就大家都可以出来。因为大家都能出来,所以女孩子也能出来,所以元宵就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女孩子去相亲,看中别人,就你为什么还要睡觉呢?

然后从中医的角度上来说,因为你开始春天了,阳气要升发,就是你大家在一起,然后通过敲锣打鼓、鞭炮,火堆,种种的这种东西都帮你把那这体内的阳气给提起来。对,不要睡觉,一睡失去了一个机会。

池老师:春生。

05 秽身与素服:女性参与传统习俗的障碍

芳芳:对,所以你看火其实也是莆田元宵里面很重要的元素。跳火,摆棕轿、穿火,所以我是觉得不管从什么层面去解释这个元宵都很有意思。

池老师:但是元宵当中的巫文化的元素还是挺多的,保留的比较比较多一些。

芳芳:所以你们莆田的知识分子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昨天晚上我们也讨论了一下,就很有意思。

池老师:我个人的观点不能代表全部。首先我是作为一个女性的身份的存在,在我们的传统文化,尤其是道教或者是信俗文化当中它有诸多的禁忌,比如说秽身。通常指的就是女性的生理期或者是孕期,它叫秽身。还有就是素服,素服就是服丧期间,家里有丧事的情况。素服和秽身在这次当中是非常忌讳的。那也就是说,女性在这方面有诸多的禁忌。再加上你本身是女性,在性别上面,像刚才晓鸿有提到说你要去抬轿子的肯定都是男丁。这些元素它会阻碍某些时候你去进行这个元宵活动,尤其是近距离接触。

那年轻的时候,我个人是出于某种抵触的心理,就是说“你对我有禁忌,我还不爱看呢,这东西对我来讲没那么重要,你不愿意让我看,我也不愿意看。”就是这样,就是那种潜意识的东西形成以后,到后来成年以后,大约明白这种信俗背后的一些意义的时候,你就更不会太去接触它。

我个人而言,我持有的态度是敬而远之。我觉得人是要有敬畏之心的,天地自然之间是要有敬畏之心的,所以我对它会更多的是持有一种……就是我能明白它存在的原因,它存在的意义,尤其是与我们本土的这些普通的民众信众来讲,它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我觉得它也不能说信仰,信仰这个词它还是有它自己本身的定义,我觉得更多的时候是一种“信俗”。

信俗的这种东西,它存在的价值,于莆田人来讲,那个是他文化很重要的一个构成部分,甚至是它的底层逻辑。这是另外一个话题。那就我以我个人而言,我会觉得说,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但我觉得我不需要亲自参与。这就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小时候这种叛逆的心理,第二方面就是成年以后会觉得说,禁忌的问题阻碍了之后,变成一种心理上的抵触。多少有点吧。

所以我现在在这方面,因为元宵时间很长,差不多将近一个月,你多少都会有点不刚好的时候,比如说生理期或者孕期,那你基本上到最后就养成一个心理上的感觉:哎,这事别掺和了,就这样子。除非偶尔有时候刚好朋友邀请去吃元宵饭。如果没有在这些特殊时期,那就吃个饭,然后我也会远远地看着,我不会近距离接触。就在心理层面上的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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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红衣包菜丸的莆田女性

06 从抵触到接受:莆田知识女性将红衣比作朝服

芳芳:而且莆田这边好像是说正月里的话,如果结了婚的女人是要穿大红的衣服。

池老师:是的,因为要图个喜庆嘛。

晓鸿:我就一直被反问说,我这个在莆田没有几套红衣服,是怎么混下去的?

芳芳:对。我有问过,就是说,如果你不穿会怎么样?他们说其实你会被议论。就是她为什么不穿。

池老师:这其实还有一个民俗在里面。我婆婆就不穿,因为自从我公公去世以后,她就不穿了,因为不能穿。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你穿是代表你家里OK,如果你今天不穿,是你家里不OK。所以他去说你的时候,他其实会觉得你这样对你家里不好。

晓鸿:所以就是说到会被议论嘛。

池老师:我以前也很抵触穿红衣服啊,年轻的时候都不怎么穿红衣服,后来我说为什么穿,是因为年纪大了以后,有一些时候,有一些家庭事务,比如说像我公公去世以后,我们老家的村子里的一些比如说去接新娘啊,去下聘啊这种习俗里面,他是要有一些直亲参与,那我有时候就得代表我婆婆去。因为我公公去世以后,她就不太方便参与。

别人人家结婚希望是成双成对,然后我就会变成说需要去承担这么一个社会性的事务,然后这个时候我如果过去我一定得穿红衣服,不然人家那个办婚事的人家里是会很不高兴的。那这个时候你穿这个红衣服是一种社交上面的必要。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必须要去找一件纯红的,甚至连扣子是别的颜色的都不可以,比如说你扣子如果是白的,他也会不高兴,你顶好一件是从头红到尾的一个这样的衣服。

那他不会讲究说你是比如说我件卫衣啊,我从头红到这个没有问题,或者是我今天穿那个呢大衣或者是风衣、羽绒服,这个问题不大,那要一定就是全红。

芳芳:而且是正红。

池老师:对。粉红的,紫红的都不行,要正红的。对,没错。然后裤子他们一一般现在都流行统一黑色的。这样搭起来也好看。所以在那之后,我理解了这背后人们的一种心理预期以后,我会觉得说OK,那没有问题。你需要,我可以做,因为毕竟人家办婚事,办喜事,人家一辈子的大事,你没必要去膈应人家。

然后因为这样子以后,我会反回来想说家里的老人家,也就要求你在过年的时候穿,平时你可以不穿。你比如说你今天做媳妇,说白了一点,他当然希望他自己的儿子好嘛,是不是?你穿红衣服,她也开心。后来想想这也是符合人之常情,那我就表示可以接纳,所以我就备了两件这样的衣服,常年挂在衣柜里,我可能十年八年就这两件,就是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它作为一种特殊的用途的一种服饰,就像以前当官的上朝的朝服一样,或者是皇帝在举行某些仪式的时候,会穿上你们看到很隆重的那套礼服。

对我来讲,他可能某种意义上就是礼服,就是过年的这一个月里面,我一般会有两件,轮流穿到正月十五,然后正月十五过了,你就随便穿,他也不会跟你去太计较。然后就OK了。所以这里面,他如果年纪大了以后看问题不会那么极端的情况下,你会去深入地去了解,并且思考这些信俗形成的背后的一些历史的文化的原因,然后会做更多的跟这种文化的一种和解。

因为自己生活辛苦过了,也会知道说人在生活当中是很辛苦的,而所有的这些信俗,其实只是为了在这个辛苦当中寻一份寄托,寻找一份慰藉,就是可以安心的一个地方。

晓鸿:打个比喻有点像一个柔顺剂的意思。

芳芳:讨个吉利嘛,就是大家想要一个吉利的“象”出现。

07 经历了苦难才能理解的习俗

池老师:我们中国人很讲究春天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都会希望说这个开始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欢欢喜喜的,寓意着这一整年的时间,你都将在一个比较好的(环境里)。从佛家角度来讲,这也是一个缘起的意思。缘起是好的,那么这一年都会是很顺的,就这么一个朴素而又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这种东西,那小时候为什么不理解?因为小孩还没有经历苦难,不懂啊,他就浑身充满了那种刺儿,就觉得自己哪哪都成,但当成年经历过太多的无奈之后,你会去寻求某种精神层面上的一种力量来补充,然后你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你可以去理解和接纳这种行为。按以前那个张爱玲写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芳芳:所以晓鸿有家里面有几件红的?

晓鸿:两件,一模一样。

芳芳:你有经历这种抵触到接受的过程?

晓鸿:哎,有有有,我觉得刚才那个池老师用的一个词特别好,叫和解。而且真的,其实这样来看的话,万万事万物它其实真的是相通的。我是一个外来者,我在莆田念书。讲起了个故事,我当时在莆田念书的时候,作为大学生,我去当家教。然后我就跟这个家的女主人的关系处得特别好,她就把我当女儿这样子来看。然后每一年的过年,她都一定会给我买一件红衣服,把我自己当他家小孩。然后每年过年都给我,所以我家里的衣柜里面很多以前的红衣服都是她买的,好多。

但是我确实我不太爱穿红衣服,我倒没有特别抵触,我觉得女孩子应该爱美,我总觉得红色是一个很俗气的颜色。总觉得穿在身上就是挺俗的,像个大妈这样子,我就不爱穿它。然后再加上我们老家没有这块的严格的限定,我们那边没有这么要求,那其实刚刚讲到应该莆田有个叫“上红”的习俗。

08 漳州只有新娘才能穿正红

晓鸿:莆田人喜欢红色,不仅是过年,然后平时的这些节点,都要穿红色,但其实我们上次也跟我妈讨论过一个问题,比如说我们这个接新娘子,就刚刚说的莆田人就要从头红到尾,对吧?嗯,新娘子也是红的,所有人都是红的,好了,C位没有突出了。

但是我们那边不一样,我们不能穿红的,这样就把新娘子凸显出来了,新娘子是红的,所有的红色,所有的吉利喜庆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诶,我觉得文化真很有意思哈,那它也是通的,所以我们那边没有这个一定要穿红的,当然也大家也会觉得说,过年有点红色的会比较喜庆一些,但没有强制要求,那莆田是比较骨子里面都这种坚持,就刚刚有说到这种文化的东西,为什么走走有些会散掉,那我觉得莆田这个城市对于这个文化习俗还是比较坚持,真的很坚持。

然后说到和解这一点,我小时候特别的共鸣,就我有经历过这一段,但我没那么的抵触。我前面的状态应该可以叫游离,游离的状态比较适合我,就我在衣柜会备两件红的,那我过年回去的时候,我婆婆说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穿一下,她看不见了,没说的时候我就把它塞回去,然后类似这样子,就一种游离状态,就是我也不去正面地抵抗它,但我也没有完全的接纳它,那我就取一个中间值。但今年我变化了,我就是除了刚才讲到那两个字,我很有感触,就是和解。

其实很多时候是你自己先去和解了,你跟生活达成和解了,你跟习俗达成和解,甚至于说是你跟家里人达成和解。所以就刚才说的,比如说老人家他有这个习俗。后面对我来讲,比如说以前小时候我跟我妈妈去拜拜,我不抵触,但是我也没有说我信仰这个东西,我没有相信说神明它是真正存在,我的学业要靠它来保佑之类,但我会做这个事情,那就是浮于形式,我只是去了,让我妈开心,仅此而已。

那现在也是这样,但是现在我愿意把这个程度做得更深一些,就是不想再浮于表面,就你真正可能是和解的。所以今年我是主动的穿上了红色的衣服,反正我就两套,但我每天一套,每天一套,就真的是叫从头红到尾。

芳芳:今天为什么不穿?上班就不用穿?

晓鸿:上班不用啊,然后十五也过了呀。

芳芳:你们上班有同事穿红吗?

晓鸿:有,但是也不多。所以这挺有意思,我上班第一天穿得可红可红了。有人问我说你咋穿这么红?我在想,好像是哈,我已经回到我的场子了。所以后面你就不太一样,你回到家的话,那你就穿红色的,包括以前比如说可能工作的原因哦,在过年前,我们都会一些合作单位去走动一下,以前没有觉得,后面大体会知道对方应该很希望你穿红色的。那我会,所以其实这个背后呢,就是一个你接纳的一个过程,其实就是你的和解的一个过程,也是一个你去满足对方需要的一个过程。那你为什么会去满足他,而且自愿满足他?很简单,他对你来说重要啊。我觉得就够了,嗯,对吧?

09 穿红需要个体生命对传统习俗的内化

芳芳:因为晓鸿要去接孩子,所以接下来我跟池老师对谈一下,就是我觉得这个话题非常有意思,如果说,当莆田元宵它是一个宫庙的行为的时候,其实很多人,他是可以处在一个游离的状态,但是当你涉及到你要不要穿红色衣服的时候,它就是一个个体选择。那么一个民俗,它如何形成就是让个体从发自内心的去接受它,然后去实践它。这里面就需要每个人去理解到这个习俗,和这个习俗形成一个和解。

但这个东西对于当代的人来说,它其实是有难度的事情。因为如果你面对一个公共的元宵,你可以选择不去看,就OK了,我待在家里,我不去看,我不参与,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要不要穿红这个事情,它会形成一种社会的压力。然后我觉得很有意思,是关于穿不穿红,它可以从正面地去理解这个问题,就是大家觉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寓意,但是又可以从另外一个层面,因为我有请教过一个道士。

我说莆田人节日的时候,女性必须要穿红,你觉得是为什么?然后他从一个道教的角度给了我一个解释,他说其实因为红色可以辟邪,而女性是属阴的,她在进行宫庙的这种信仰活动的时候,她的体质更容易招阴,所以穿红色实际上是在保护女性。

池老师:嗯,这个提法很有意思,我第一次听说。

芳芳:所以它其实是有一种功能性的作用在里面。为什么男性就不硬性要求,男性在莆田做宗教活动的时候,穿什么颜色都可以,但是女性就是要穿红色,因为红色在道教里面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辟邪的颜色。而莆田又是一个神灵众多的地方,各色各样的神神灵都在里面。

所以今天我觉得这个对话很有意思,就是我们对于莆田女性要穿红色这件事情进行了这两个角度的一个解释。莆田的民俗对我来说,我个人觉得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也在于,它不管从哪个角度似乎都能解释通这个事情,但是当你把它各个角度都拆开来看的时候,才会发现,它这个习俗能够传到现在,他从面上也是合理的,然后它从道上也是合理的。

池老师:包括刚才,说到这个穿红衣服其实只是一个外在的一个表征的东西,它背后涉及到的东西其实是蛮多的。因为人是立体的,它不仅仅涉及到人自身的东西,比如说人自身的内心心理的一个成长过程。从很重视自我,很年轻的时候的那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到你结婚,你有了家庭以后,你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人。因为你有一对的社会关系需要去处理和面对,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来讲,因为不同的阶段心态也会变化。人是很有意思的,它是很立体的,是不断地变化的,所以人的心理自身是一个成长过程,一个成长轨迹,但这个过程他一定会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你在承担不同的角色的时候,你的心理就会发生很多变化。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的增长,尤其是随着你经历的生活中的苦难的增长,人才会慢慢的就像那个老物件一样,就是年轻的时候,就像新出炉的那个物件,火大。玩古董的人说,哦,这东西是新火,火大,但到一些老火,他为什么就觉得他是老火,因为他已经沉下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年轻的时候,从生理学角度,他也是火大,阳气特别足,桀骜不驯,叛逆,各种东西的呈现。

但是为什么到一定年龄他就会去参与这些事情,一是因为他火收了,二是因为他理解。所以我更觉得说,生活会教会我们去接纳一些东西,去和解。按照那句说法叫因为深切的了解和爱,然后他就可以达成和解。这种和解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我刚才说的,呃,当你明白你的长辈们,他们如何经历过那么多的东西,他们的种种不易,然后你自己也经历了种种的不易之后,你跟他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

然后这种共鸣使得你对他的行为产生了认同,这种认同使得你跟很多的东西产生和解。因为懂得,因为了解,世间人喜欢用“爱”,我觉得可能更多喜欢用慈悲这个词来诠释说,为什么你到最后会跟这些东西达成和解,是因为你从最初的简单纯粹的单线思维,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立体思维。你看问题不再是片面的,不再是那么的非黑即白的,其实更多说真的就是明白生活的无奈,明白生命的这种过程中的种种苦难之后,对很多东西,你都表示了理解和接纳。

所以网络上有一句很鸡汤文的话,我觉得挺好用,就是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所以,当他们在进行这些民俗行为的时候,他们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如果你只是看着他们的行为,你是有很多很难理解的地方的。但是当你去深入的接触这群人,跟他们去聊,去了解他们背后的故事,再去接触这些信俗,去了解这些信俗产生的缘起。这些东西如果都懂,都了解了,你会对这个信俗的存在表示了一种理解,也会对他的这种方式表示了理解,甚至有些人可能就会直接参与其中啊。

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个人的状态,我可能不会参与其中,但是我能接受它的存在,也会乐意去看到别人去做这些事,因为我觉得他们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可以接受的,但我个人不会参与。我更多时候会觉得这是一种成年以后、一种成年人应该有的那种正常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世界的多元,去理解生活的立体,去理解生命的不易,然后每个人在这个生活生命的过程当中为之所做的种种善的努力,我觉得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如果真的有时候需要你参与的时候,你也会因为理解他们的不易而变得更加柔和,不那么抵触,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主动参与和帮助。只是为了大家都好,就这样,大概这种感觉。

10 习俗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芳芳:今天池老师说的有一个观点,还是激发了我一些想法。我因为在莆田也调研了今年可能是第四年了,我一直觉得其实莆田是一个曾经经历过苦难的一个城市。然后它的很多的民俗,其实都是跟“趋吉避凶”有关系。

比方说我在问到我们村里面,他们这一族是摆棕轿的,那一族为什么不摆棕轿?然后他们就会说曾经我们也是摆棕轿的,但是呢,因为有一年摆棕轿的那户人家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因为当时摆棕轿的时候需要烧火堆嘛,火堆有木头柴火这些燃料进去的,但当时这些东西其实对于家庭来说,它同时是要煮饭烧菜吃的。摆棕轿的时候,时间很长,他们在院子里面的那个木头就不够了,然后它那个主人家就要上楼去拿,他拿下来的时候,他就抱怨了一句,说好像摆了个棕轿,把我家的柴火都用了啊。然后结果呢,这一年好像是也是因为瘟疫的原因,这户人家就过世了很多人。那么,这一族的人就认为摆棕轿对他们来说似乎会带来灾难,于是他们这一族就不摆棕轿了。

再举个例子就是,比如说我们村里面有一个庙,这个庙呢,这个菩萨叫姨妈大人,这个姨妈大人呢,她的生日是七月初七,但是有一年,就是他们的信徒当中有一个老人正好去世,然后他们就认为那这一天不适合给菩萨办生日礼。所以他们之后就把菩萨的这个生日改到了七月初八。

所以我就觉得莆田的很多民俗,它其实是会因地制宜的,就是根据每个阶段会发生的事情,他们去判断说这个事情适不适合这个地方。

池老师:很实用主义。

芳芳:对,非常实用主义,嗯,如果一旦比如说这个喜庆的日子会跟一个灾难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把它改变掉。最明显的就是莆田,大年初四过多年。

11 中国人不养闲神,给力的当地神

池老师:是这样子,有一句说的有点不恭敬的玩笑话,就是说“中国人不养闲神”。就是什么样的神,它会非常有香火?就是特别灵验的神。那莆田的元宵能够进行得这么久,这么热烈,氛围这么浓烈,就是大部分的人反馈回来的信息,就是说,这些神明们都很给力。

而且我是曾经有问过我们一些朋友,就是各个村子里供的神都不一样嘛,就各个村里供的神都是些什么人?相当一部分是他们这个姓氏里面的名人,比如说像我母亲,他们家姓张,她说他们家的那个社里面供着一个脸黑黑的神明,是张公。张公是谁?就是张飞。张飞据说脸黑,其实他说历史上真正的张飞不是脸黑的,但他们没见过真正的张飞,他们就根据历史传说就是脸黑的,然后就把他供在那里。

所以小时候我是经过那个小学的时候哈,经过他们的那个社,看到下面供着的神明,我们也一个个得看过去,就感觉没有一个认识的,还有一个就是各个村子里他们的进奉的这个神明,有村子里的,还有我们刚才说的大的宫庙里面。那像这边外面的这些城里,他们好像是把自己村子里的那个小的社里面的是请出来。

那我们那边就不一样,比如说像我老家,我们村子里就会在,应该也不叫祠堂,就是公共空间的我们叫厅,就是村里的大厅,红白喜事都在那办的那个空间,他的那个墙上会挂着一张纸,上面中间写着观音大士,然后旁边还写着各个神明的名字,但他没有具体的神明的像,就是有名字在那儿。我们就没有在元宵期间把这个神明请出来,因为它没有神像,我们的神像统一放在大的昭灵宫,就这样子。

所以它的这个习俗的差异性很大,每个村子都会根据自己当地的一个历史文化来界定他们的游戏规则,全莆田是没有统一的,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对自己的这个本宫或者本社的这些神明非常的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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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昭灵宫

位于“三紫凌云”胜景华亭镇后塘

12 神明的神圣性不应该被消解,更不该被娱乐化

芳芳:所以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昨天晚上,跟莆田的知识界相当于做了一个探讨,然后我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莆田的知识界虽然对元宵的这个巫的那个层面,他是带有一种批判性。但是同时,对于莆田大规模的去传播莆田的元宵,然后用直播的方式,他们认为这是某种有侵略性、侵害性的,甚至是对神明的一种亵渎。对,所以这里面就很有意思,他们对神明是某种批判性,然后但是又觉得对神明是应该是带着一种恭敬心,就是你们怎么可以直接地把镜头怼到这个神明面前。所以,我就觉得这个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心理。

池老师:是这样子的,就是就他对这种东西,他觉得多少又觉得他有迷信的成分,他表示一种排斥,但是当你真的去对神明做出一些不是很恭敬的行为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个是不对的,而这里面就很微妙的一种心理状态。

芳芳:对,那么所以到底什么是迷信的成分,然后什么又是应该是恭敬的成分?

池老师:就是那个心理状态是很模糊的,对,是很微妙的。对其实骨子里是这种,他首先他表现出来的真实的状态,是对神明的亵渎的一种愤怒,这个状态是很明确的。然后对这种事情的那种,就是表现出来都迷信成分的那种批判,它是很模糊的。就是对神明的这个愤怒是很明确的,对这种迷信状态表示一种什么疏离也好,或者是批判也好,是语焉不详的,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明晰的一种表达。

真的明晰表达是拒绝,他会说这个事情不应该存在,这个事情应该被消灭,这个事情应该取缔,这个事情应该怎么样,就是会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但没有,他甚至会很热衷于宣传他,会觉得这个文化很有意思,这个文化现象值得关注,这个文化现象是一个怎么样,就会给他一些合理的一种存在的理由。但他表达那种愤怒是明确的,这是不应该,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可以的,是不是?

芳芳:我听到一种声音很有意思,就是我们的这种神秘性,其实是我们的文化里面一个很有特殊价值的部分,那个部分有多少层面是可以展开给别人看的,我觉得这个东西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池老师:它是这样子哈,举个例子,很多人诟病的就是那个僮身,就是乩童。乩童起乩的时候那个过程,是不应该被展示的,因为那个过程是带有很强烈的玄学色彩,有很神秘的那种成分在里面,因为它有一些特殊的特定的仪轨,然后这个过程,以前的传统的信俗里是不允许被观看的。

通常情况做法是,有一批适龄的年轻的男子会被在合适的一个时间,这些过程都是用那个占卜,也就是那个卜杯,卜杯去问什么时间去,然后哪些人进去了以后,他们会把这个宫门关上,然后有一些特殊的人群,被指定的一些人进去,去举行这个仪式,关上了以后就都不出来,然后就不断地在那个地方念咒,举行那个仪轨,直到那个僮身上身了以后,他们会把它请出来。

我没有具体参与其中。以前他们跟我们说的就是,里面比如有三尊菩萨,那么僮身起来以后,他的身体状态呈现出来的,我们那边就是,那个菩萨的造型摆成什么样,那个人就会跟他相应,  怎么弄的,怎么起来,怎么做,是不允许被参观的,

芳芳:而且也不允许被打断的。

池老师:对,就是这个过程在他们的感觉里是神圣的,为什么?因为它是人与神之间的一个对话的过程,而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的仪式感,以及他的这个过程的这种神秘性,它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表示了对这个事情的一个重视的态度,也就是说,这事儿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是一个非常隆重的仪式,是不能拿来娱乐的。

其实他们生气的点或者愤怒的点是在于说,你们把一个非常严肃的文化变成了一个被消解,被解构成一个非常随意的、很不恭敬的,甚至是一个娱乐化的,带有一种亵渎意味的那种娱乐化。比如说我们今天对一个娱乐明星的一种态度是吗?或者是对我们平时觉得一些很无脑的那种综艺节目,你在观看的时候,你的心态,你要知道你是很很不恭敬的,你不会带着很恭敬的心去看一个那个东西的,但是这个东西是有恭敬在里面的。

就是这是一个很慎重的事情,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于莆田人来讲,这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祈福的仪式,你想想中国古代皇帝如果要祈雨的,那是不可以开玩笑的,那这是一个正事,明白吗?那现在变成娱乐的行为。我们莆田人叫“不着落”,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不着落”是什么意思。就是很随意,很不慎重,这个问题会让人觉得这不OK,问题是重点在这个地方。

所以他们的愤怒点其实在于说,对这件事情他被解构了。他的神圣性,他的权威性,是通过这种神秘感来建立的,那这种神秘感被打破之后,你的神圣性,你的这种权威性,以及这种整个仪轨产生的这种效果就都没了,那这个就会对这个文化造成伤害。

13 莆田元宵的两个部分:私密空间的宗教性和公共空间的表演性

芳芳:所以,昨天他们也问我怎么看嘛。莆田的这个元宵里面,它其实仪式里面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就是它神秘性的那个部分,另外一个部分就是它表演性的那个部分。所以它其实是有一个明确的界定,比如说我跟着汀塘的欧厝摆棕轿的队伍去到一户人家的时候,你会发现,就是说这户人家里面的带头的负责的,比如说长子。然后呢,道士和会在里面,由儿子做代表,道士给他们进行一个祈福的仪式,这个时候其实外人是不会进去的,不太会进去,都是家里面的人在那参与这个仪式。

而外面的院子里面,它这个时候是个公共空间,这个院子是个公共空间,然后村民都可以来看,像我们外地的也可以去看,你就站在旁边,院子里面有两个火,然后会有摆棕轿的人,然后你家族里面的晚辈也可以去摆棕轿,它是一个具有表演性、公共性、参与性的一个部分,但是里面的那个部分其实是一个带有某种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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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塘摆棕轿

池老师:有宗教意味。

芳芳:对。它那个东西,它是一个核心的那个“理”的东西,所以有的人家他其实是放在二楼的,有的人家放在一楼大厅,但是有的人家就放在二楼,当他放在二楼的时候。你外人更加不会随便地上去,那这个时候,然后他的那种神秘性就会更加加强。

所以你会发现,其实外面摆棕轿的时间是完全对应里面做法事的时间。甚至他摆棕轿是有个节奏的,他不是一直摆,一直摆,它是摆个比如说几分钟,然后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再摆,然后它的这个摆的节奏,因为我有里面跑,外面跑,就会发现其实里面的也是也是分节奏的,它完全是对应了里面的节奏来,然后最后什么时候摆完呢?就是烧贡银。仪式做完以后,最后一步永远就是烧贡银。贡银烧完之后,然后所有的队伍才能再离开。就是烧贡银给菩萨,这是最后的一个结束。

所以其实他就是有两个层面,所以他表演性的那个部分,包括大家看到的元莆田元宵那个轰轰烈烈的那个部分,其实是他元宵仪式里面的那个表演性的部分,但是,大家其实诟病的是对于那个核心的部分,祈福消灾那个部分,我们应该是可以传播到什么程度?

池老师:就像他们讲的,前面我说那部分的,包括你后面说的给主家的这些祈福的行为,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一部分是不宜拿来传播。它可以有记录,但不要传播。

芳芳:它是有私密性的。

池老师:而且他最重要就是如果你把它传播,尤其是自媒体时代,他很容易把这个东西沦为一种娱乐的东西,比如说举个例子,像有一些行为,他是外人不能理解,没有深入了解的人是不会很好的理解它。那么它传播到自媒体上面的时候,你会看到下面的评论,是给很多人提供一个不良的这种舆论空间。他们不理解的时候,

芳芳:就有各种负面的声音。

池老师:对,因为这东西,你没有亲身经历,更重要的是你没有去了解他背后深层的原因,更不懂得这群人究竟是在干什么,他们就会开始有各种各样声音出现,而且现在人对自己说话是不太负责任,键盘侠也很多,为了博取流量,各种写标题党的。因为任何一种声音的发出,它代表着一种观点,或者代表一种态度,那么自媒体时代它传播的很远,然后你对这个当地的文化不了解的情况下,你去说出来的很多东西,他其实对这种文化是一种伤害。

芳芳:本来主人家参与这个,他就是为了祈福。

池老师:但是他们瞎说一下就不好。

芳芳:本来就希望所有的声音都是一个吉利的声音。

14 它可以记录,但不宜传播

池老师:对,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这个仪轨出现的本身,人家就不是供给你娱乐的,这是人家他们的私人需求,这是他们一户人家的私事,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那你现在把人家的私事拍出来,还到处议论纷纷,我觉得这个是不合适的。

但是另外一部分层面的东西,就像您刚才谈到的这个公共空间领域的,就像我前面有提到说,在起乩之后,就是僮身被选定之后,他们把这些人扶出来,然后这个时候门打开了,门打开意味着这个事情已经结束了,那么这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这部分工作作为我们文化学的层面,或者是人类学的层面,我们可以用一种很慎重的态度把它记录下来,因为它有它的记录的价值,文化研究的价值,它可以记录,但不宜传播。

现在传播概念就基本上是基于娱乐或者是某种功利性的这种东西。那你在传播的过程中,你能做到真正意义上有效的传播吗?不见得。所以我们现在的传播,你看有什么问题,断章取义特别厉害,抖音也好,短视频也好,都是非常短的时间,在短时间里面你连看东西都看不清楚,你能说你深入的了解?不可能的。

那你不了解,你那边胡说八道,我觉得不合适的,是不是?你了解了,深入地了解了,明白那背后的深层次的东西了,你再去发表你的言论都还来得及,更何况说这些东西今天不是一个抖音上面你看几秒钟就能了解,甚至很多文化学、人类学者在进入这个场域研究的时候,都要很深入的这种态度还有很长的时间做大量的田野调查之后,才能够得出那么一点点的结论,你凭什么随随便便给他下结论?

所以这一点上,这一部分是他们愤怒的原因,我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因为这部分其实是需要被保护的。它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一种研究对象,可以记录,但不要传播。然后另外一个场域的部分,就是当门打开以后,他已经出来了,他现在开始做所有的事情,他本身就是要表演给你看的,就是要去做一些行为让大家一起来参与的,那这个时候参与的人越多越好。但这个传播还是有问题。因为他传播里面有一些东西也是断章取义的,比如说你看到了那个打铁球,前后你都没有,你就中间那部分打得血淋淋的,那部分特别刺激的发出去,那对很多人来讲,那是非常不良的感官刺激,他会觉得这个东西这么血腥,这么野蛮,这么吓人,因为小孩看到可能会都受到很不良的刺激。这东西传播出去,你想干嘛?

15 自媒体时代短视频是否适得其反?

芳芳:对,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话题,本来他可能对这个东西没有抵触,也没有接受,但是你因为断章取义,使得观众上来就抵触了。

池老师:对,因为那种场面不要说别人,就我作为本土的,我已经看过很多年,但每一年我看到有一些照片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这个场面它会引起你生理性的不适,这是一个人之常情。那我们本地人都很清楚前后发生了什么,你还是会觉得有点那啥,那更何况外地人他什么都不了解,就看到这么一个场面,吓人呐。那这样的传播它会是一个有效的、良性的传播吗?我觉得不一定。然后还是回到我刚才说的这种人类现象,它应该是要经过非常深入的调查,然后分析,才能够得出一些结论。比如说我,我以前看那本书《神圣的饥饿》,一看这个标题,我觉得很有意思,看一下哦,原来是食人熟啊,在我们人类看来这怎么可以接受?把人拿来吃,但是你看完那本书,你可能还是不接受,但是你能会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和理解这个行为产生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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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你会知道他也不是完全说不通道理。

池老师:而且它是所谓的食人族,跟我们想象中把人来当食物吃不是一回事。它是基于某种特定的时期,特定的历史条件、特定的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一种具有他们本土特殊的宗教含义的一种习俗。它是有它自己的整套这个文化逻辑在里面的。

芳芳:所以这确实是非常有意思的,比方说我们在看那个莆田的这个巡灯的时候,巡灯的队伍里面会有凉伞,就是福首拿着这个香炉在走的时候,后面后面有把凉伞,就像那个以前皇帝出宫的那种凉伞,我前面还在想,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凉伞有什么用?后来下了点小雨,我就发现诶这个凉伞有用啊,对不对?因为因为你这个有小雨,它就可以帮你把这个香炉挡起来,保护这个福首,防止那个香火给断掉,然后还会发现那个队伍里面嗯有那个扫地的,你有看到吗?老太太会拿着那个扫把,然后其实她没有扫,就是假装就是这样左右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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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神巡灯队伍中的扫秽(静山摄影)

池老师:有意味的行式。

芳芳:对,这个也是很有意思,我就觉得有一些习俗,你看起来在今天他可能在某一个时间点,你看不出它的功能性,但是也许你放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的时候,你就会看到这个长龙里面有这样的一支队伍,其实是有它的合理性的。所以当我体会到这个的时候,我会觉得非常有趣。

池老师:所以就是说自媒体时代的传播,它会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人们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很随意地对你所看到的东西轻易的去下一个结论,那么如果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是对元宵的这个事情来讲,它作为一种民间的信俗文化,它其实不是你简简单单的看到一个现象就会能明白他在干什么的这么一个东西。

我自己作为莆田本地人,我也会去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说,在全国范围当中如此大规模的这么长时间,这个时间长不是指月份,一个月,而是指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在被自发地传承,这个跟政府其实是没有关系,政府这几年是有宣传,但他也不会说去组织这个元宵活动,这是民间自发的。

芳芳:是的,我有问过村委,我说这个元宵这么热闹,这么多事情,你们村委忙不忙?他说不忙啊。16 纯民间自发的莆田元宵背后的机制

池老师:跟村委他们那边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村里的所谓的长老们,他有一套自己的那个一整套的组织方式,它有一个传承下来的一整套的完整的那种规矩,我们叫规矩。

芳芳:比如说我调研的那个村庄,他们是正月十二开始,他们初十才决定要做这个元宵。那我就问村民说你们两天的时间够吗?他说够啊。这个事情大家都已经非常熟悉了,无非就是你要买一点贡品,因为以前的莆田人就是说贡品的话要提前一天做,但是他说现在你供品可以采购,所以就算你是提前两天通知大家要搞元宵,就马上就能做。

池老师:现在出门又很方便,车子很方便,你去哪儿买都有。

芳芳:对。所有的东西都是准备好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然后莆田要买什么都能买得到,然后你就是买点鞭炮。

池老师:它这文化氛围很浓,你在任何一个地方采购相应的物件都是一个很方便的事情,不像你在外地,如果临时你就很多相关的物件你是采购不到的。

芳芳:对,然后我发现有一样东西是非常抢手,就是如果你是临时做就做不到,就是马匹。你有看到过巡灯里面有马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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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厝巡灯队伍中的“兴化白玉狮”

池老师:哦,这个有一些地方有,有些地方就没有。

芳芳:然后我们沿海那个地方就是说,它是用马队。那个马队呢,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因为一个村里面可能就一户人家养马,甚至有都没有户养马,然后你这个马是要去租的,然后平时可能租一头就是600块800块。然后呢你知道这次元宵,因为每个村都在搞元宵,就一匹马的价格已经上升到3000块钱。

所以我看隔壁村,隔壁村有一个是很大的村,他们就是提前定的,因为他们提前就决定要做元宵,他们村又非常大,所以他们的马队可有六匹马,八匹马,十匹马,这样子就是他那个马队就会很长,然后因为汀塘是临时决定要做的,所以他就没有地方去借马。你就把价格提的很高,也没有办法借,所以这个很比较棘手。还有就是我可能觉得莆仙戏也会稍微抢手。

池老师:对对对,因为戏台子就那么几台。

芳芳:每个村如果都搞的话,根本就是不够的,民间剧组根本不够。

池老师:戏班子的数量不足以应付所有的村子,也不是每个村都要请。莆田人有一个习俗,莆仙戏在莆田的文化当中传承下来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是娱乐用的,而是用来做宗教性的存在,我们的很多地方现在会看有莆仙戏,是因为还愿,就是我们本地话叫“会戏”,就是去到这个神明面前去许愿。许愿以后他会就讲,就是如果我如愿了,我还愿,到时候会请三天的戏,就是来筹神。

然后这个时候莆仙戏就会被请出来,所以你去观察一下,莆田的很多村子里有一个公共的戏台,它的作用基本上就是在,一是元宵期间,第二就是有一些村里有些人家,家里如果有酬神,拜忏的时候也会请戏神。

举行重要的这些民间信俗活动的时候,莆田人都会有一些它自己特定的仪轨,包括其中有一部分人会请这个戏班子来唱戏,而且一般情况下通常唱三天。那这样子的话,戏班子过来他们就会有收入,因为主家会付给他们一定的酬劳。那莆仙戏班子就有很多。所以他们就是整个莆田城跑,哪里请他们就去,哪里请他们就去。

比较那个的就像鲤声剧团,那个是官方的。他相对来讲就不需要这样子跑,他可能更多的时候就是固定在一个点,那大部分的民间的,我们有时候类似于所谓的草台班子,或者是有一些民间的剧团,他们就常年承担着这种这种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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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坪元宵的莆仙戏舞台

17 宗教仪轨是莆仙戏盛行的重要原因

芳芳:因为我们汀塘的这个行政村里下面有一个叫汀坪。汀坪的西贤社呢,他们今年就是请了莆仙戏。但是他们演员其实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不是演戏本身,而是戏前有一个弄八仙。然后弄八仙里面有个环节就是家里有小孩的,一零到三岁的小孩的衣服,不管是新的还是旧,你可以拿上去,然后他们会给这个小孩的衣服盖上章,盖上章以后这个衣服就是保平安的,你拿回去给孩子穿。所以这里面就是又是一个祈福的仪式。

池老师:对,所以莆仙戏里面它的这个宗教的功能是非常明显的。然后目连戏,其实他演的时候也是以莆仙戏的一些唱法,但是他的内容上是专门针对那个很特殊的一个东西,所以他们也称这个叫宗教仪式剧。这也是我觉得我们莆仙戏为什么能够生生不息,民间的剧组就是能够有这么庞大的一个队伍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有需求就有市场,有需求就能存活。

芳芳:我可能要再补充一下莆田的元宵,我有关注到他们里面道士做的这个法事,其实他们拜的是北斗星君。很多人就是在看莆田元宵的时候,看到的更多的是他表演性的那个部分,巫的那个部分,但是实际上它真正的那个部分,他们叫做上元节,上元节就是有天官,那么天官其实说的就是北斗星君嘛。

我有看到村里面的道士里面每家都会发一个文书,你要自己填的,那我是什么里什么社的谁谁谁,然后生辰八字是什么,然后家里面的男丁呢,主要是写男丁的这个报上去,然后报给北斗星君,让北斗星君护佑你一年的平安吉祥。

除了这个文书你需要回去自己填、到你家做仪式的时候需要烧掉之外,还会给你们家就是门上可以贴符,贴的那个符上面是写的是北斗星君,那如果说有的宫庙他有请别的神,那也会有别的神的一个符书,反正就是保平安的东西。就是说一个是烧给神明的,就是把你们家的人丁报上去,再一个就是贴上门符保平安,我觉得这个也是它元宵里面一个很核心的一个部分,那这个部分其实恰恰大家很少谈,我觉得也是非常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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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元宵的祈文与符书

池老师:而且刚才你说到说烧符嘛,我们称那个叫“化”,就是把它化掉。然后这些仪轨的作用,包括僮身的作用,都是人和神之间进行交流的一种媒介,就是那些僮身,大家为什么对他们很恭敬,因为一旦成为僮身,他就不再是那个某某某,而此刻,他代表的是某尊神明。那么它是代表了神明来跟人之间进行对话,有些地方他们会提出一些要求,或者是会有一些什么指示,然后大家会收到这个信息,然后依照他们的说的去做,然后完成一种人神之间的对话,那它需要就是这样的媒介。

那这个媒介由很多东西来组成,不仅仅只是僮身,还有包括我们的香火、贡银、符等等,这是因为是另外一个系统,就是很有意思的,就是这些辅助性的工具,如何去完成一个人神之间沟通的过程。所以莆田的元宵本质上我个人观察到的,思考到的就是,它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久?是因为他能够完成这么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在平时正常的生活状态当中,不容易去实现的这个人神的对话。

18 莆田的家族师公传承系统

芳芳:对,而且因为我不知道山里和城里的情况,就是沿海的情况是其实几乎每一个村都会有一个家族是专门做道士的。

池老师:我们也是。

芳芳:我们叫师公嘛,一个家族会一代代传,然后他有一个地域保护的。就是这个地方,如果做法是就是要请这个家的啊,你不可以随便去请一个隔壁村的,真的不会,这是地域保护。

池老师:是的是的,我们那边也是这样,对。

芳芳:而且我们莆田的师公的话,主要还是正一教。正一派的,因为我有看过他们的文书,我也亲自问过他们,我说你们是哪个派的,其实他们文书上面会写就是正一派的。

池老师:我们那边我还不太了解。

芳芳:应该是正一派,因为正一派的师公是可以结婚生小孩的。但是全真派是不能结婚的嘛,所以其实正一派的这种做法就是更符合莆田人的实际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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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公跟随巡灯的队伍,给每家祈福消灾

池老师:我们老家的那个道士,家乡还有很多关于他们的一些很有意思的传说掌故。比如说,关于他们家为什么会做道士,就有一个掌故。他们家族早年的时候,在还没有做道士之前,有一次做了一个善事,帮助了一个风水师,然后那个风水师就跟他讲,那你帮助我,我要回馈你,那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希望你的子孙将来是吃别人的还是给别人吃?那他们那家人就说,那当然吃别人的容易嘛,然后他们家就成了道士,因为道士都是吃别人,就别人请他们吃饭。

那后来他们悟出来说给别人吃,其实你是更大。大户人家,因为你家有盈余,你才能给别人吃,比如说你可能是地主,你会请很多长工,你是给别人吃。但是这东西就是命运,他想表达就说很多东西就是那么的因缘际会,他就是觉得,那当然吃别人的好啊,他就这么一想,那个人说OK,那他就给他选定了一个风水,这个风水选定以后,他们家后来就世世在在的就做这个道士,那他至少保证一点,他世世在在都有饭吃。因为你做道士他总会有人请你。

芳芳:而且一般来说,莆田如果做师公的话,法事常年还是不断的。

池老师:就是婚丧嫁娶有时候都会都会有需求。

芳芳:所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莆田的地方性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存在,一个就是我们刚才讲的乡贤的存在,就是乡老、族长这样的一种存在,还有一种就是福首制度的存在,还有一个就是师公的这个传承,这个我觉得都是莆田就是民间自治的一个很重要的几个组成部分。

池老师:对对对,包括刚才我还提到的那些沟通的媒介,他们都是在自己面的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芳芳:对,通常都是神灵选择的。

池老师:是的,所以那个有一个行为很重要,就是卜杯,就是那个问杯。像他们比如说有些神,神明要回宫的时候,不是随随便便就就让他抬回去了,你要在门口问杯,一直问到他有,有些时候如果就像他们说,有些神明今天出去闹的觉得不过瘾,还不想回去,你有些最长的会问两个小时,等到他觉得我现在乐意回去了,你才能帮我请回去,否则的话,他是不能硬性把他请回去一次,不OK。

芳芳:对,莆田人有一个专门的就是对这个仪式的一个称呼,叫起马和落马,就是在元宵开始的时候有个起马的仪式,然后在元宵最后结束的时候,把菩萨送回宫庙的时候叫落马。而落马的时候就要卜杯看,就是这个点对不对,其实就是要选时辰,那时辰怎么选,就是问菩萨,对菩萨你愿意出来了吗?卜个杯。愿意出来了那就出来,那不愿意出来再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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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马仪式的准备

19 文化保护的基本态度

池老师:对,是这样的,所以这个很有意思,所以这个过程其实它带有神秘感的原因,它更多的时候是出于对这种神明的一种恭敬,然后这种恭敬,它会使得整个仪式的过程比较庄严,比较慎重,然后它的这种文化内涵能够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一种外显的体现。而不是把今天像这样子很随意地把它娱乐化掉。这也是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引起了这些文人们感到愤怒的原因,就是这个东西它不可以被消解。神圣性是不可以被消解的,一旦神圣性被消解,这个事情的文化内涵就发生了改变,那这件事情本身就变味了。原因在这。

所以这样可以理解为说对这个行为本身,他们对他的性质界定上是觉得,它是一个带有迷信性质的行为,但是对这个事物本身,它的一个完整性,它的一个那种传承的正统性,以及它的这个内涵的保护,他们又觉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它应该被完好的保护、保存,并且传承。

芳芳:就是既然你做了,就要做到它原汁原味的那个部分,所以你不可以把它撕开来。

池老师:对,所以这回来就是说到,为什么文人在这个地方,他的这个态度的这种矛盾性,其实可以得到一个解释,就是他本人作为一个文化人的角度,他觉得这个行为的性质界定上。

芳芳:我们可以去通盘的去反思它。

池老师:没有问题,多为带有迷性色彩,就是对他的一种性质上的一种界定。但是对这样的一个东西,就是回到刚才我前面个人的一个观点说,因为长期的这种接触以后,你对这种东西存在它一个历史渊源了解以后,你会对它的存在表示理解和接纳。理解和接纳不等于完全认同,是不是?但是理解和接纳的同时,他觉得他本身就像作为一个人或者是做一个事物,他应该有他自己应有的样子,而不要随意地去改造它,随意的去破坏它,更不应该去把它拿起来娱乐。

芳芳:所以对于这个民俗的部分,我觉得是有几个阶段,一个部分就是你只是去看,然后再是理解,然后再去接纳,然后你再去参与,然后你自己去主要操作这个事情,有几个层面。但是我们的知识分子至少希望你是在理解,对不对?或者说你就处在第一个阶段,旁观也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要在一个就是还没有理解之前,还在旁观的时候,你已经在做一些亵渎的事情,他就觉得这样子的一个阶段是不对的。

池老师:对这项事物,他可能不一定要去参与,但是对这个事物本身他是理解和接纳,同时他也希望它以它自己的样貌存在,而不应该被任意的篡改,更不应该被亵渎。

芳芳:明白。

池老师:因为这是对文化本身的一种保护,对这种文化现象的一种保护,如果他被篡改了,他就不再是他了。

芳芳:对,所以我也是觉得莆田文化很有意思的部分,就是虽然他有很多不被理解的部分,但是我认为它传承下来,他就有可能被理解的那个可能性,但如果他不被传承的话,那么他如何被理解呢?因为莆田的这个民俗很重要的部分就是你理解他,你要参与它,如果你是光靠文献去理解它,恐怕是很难的。因为它是有一个浸入式的、体验式的一种东西存在。

池老师:今天是没有机会,其实有机会可以了解一下疯灯的这些年轻人,他们在参与这些传统习俗的时候,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很有意思。因为他们的年龄都比较轻,有相当一部分是九零后,甚至有一些是零零后,那么他们跟传统文化之间的这种关系是呈现出了一种非常不一样的状态,因为他们其实小时候所经历的东西跟老人家所经历的,那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甚至他们是在高科技,在互联网的原住民,也就高科技跟传统文化之间其实有一个很大的这种背离感,很强的一种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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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灯书店

芳芳:但是确实在他们的个体生命中好像完成了一种圆融。

池老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恰恰使用了这些最高科技的东西去呈现这些最古老的东西,他们是如何去做到这种接纳和理解和参与和再造,对,这个是非常棒的一个新课题。

因为我们可以算是旧时代的人,我们不是互联网的原住民,但他们是。而且我们经历过一些苦难,但他们没有经历太多的苦难,那么他们对这件事情如此热衷参与,他们一定有他们的角度和他们的这种心理的需求。就是有他们自己的这种内在的驱动力,这个东西是可以另外再去做一个专题,专门找一群九零后跟零零后他们去表达,我觉得很好玩。

芳芳:好,那我们就敬请期待我们下一期的《人学家的下午茶》好,谢谢池老师,也谢谢啊,我们中途告退的晓鸿。我们下期再见。祝大家节日快乐。

池老师: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