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媛、庞颖、詹青云:不止“卫生巾免税” | 月事咖啡厅第五期回顾 (1)

10月14日,作为月事骄傲发起“呼吁经期用品免税或降税”倡议的后续,月事骄傲联合正荣公益主办的“月事咖啡厅”开启了本季最后一期——🔗第五期线上直播分享。这一期,我们聊了聊社群长期以来都极关心的话题:月经贫困。

经期卫生用品免增值税真的能让其价格降低、帮助到我们关注的人群吗?

我们邀请了三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和伙伴、性别议题长期关注者、倡导者:冯媛、庞颖和詹青云,从税法、性别研究、公共政策等角度,和月事骄傲的Eve一起探讨了#卫生巾 免税#这一话题相关的各种疑问与展望。

本次直播对谈的精华内容已整理成文字,让我们一起来回顾各位的分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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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根据直播整理的文字精华,全部内容可在视频号“公益大爆炸”里切换到直播回放的页面进行查看。

**由于微信视频号的限制,直播回放功能并非永久有效。

“月事咖啡厅”分享第五期

对谈回顾

本期嘉宾

冯媛:为平妇女支持热线负责人、中国反家暴立法及实施推动者

庞颖:辩手、国际咨询公司董事经理

詹青云:辩手、律师

对谈人:Eve 月事骄傲

以下正文约20,400字

Part.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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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

“卫生巾免税是否等同于降价?”

Eve

大家好!这里是月事骄傲和正荣公益基金会联合举办的“儿童友好厕所计划”延展系列分享的“月事咖啡厅”,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月事骄傲的联合创始人Eve。

月事骄傲是首个专注于月经健康与卫生的社会创新组织,致力于通过学术研究、创新孵化、落地行动,改善月经贫困、月经羞耻、经期产品污染等问题,来为女性及月经相关群体创造安全、卫生、体面、舒适的经期生活。

2021年,月事骄傲首创“月经社会创新营”,试图为流动人口初潮女童、围绝经期女性等群体发明月经相关的产品与服务。在调研过程中,我们发现了流动人口初潮女童面临的月经贫困现状。2022年4月,月事骄傲和正荣公益基金会一起发起了“儿童友好厕所计划”,在两所乡村学校完成项目试点落地,为乡村学校的女童改善厕所环境,科普青春期生理卫生知识。

“月事咖啡厅”是“儿童友好厕所计划”的延伸倡导,希望号召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分享我们对月经公益、公共服务、性别友好等主题的认知。

我们这一期的主题是卫生巾免税倡议,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增值税法(草案二次审议稿)》征集意见期间,月事骄傲发起“呼吁经期用品免税或降税”倡议,提供月经产品免税、降税的建言模板。该倡议从微信公众号发酵到微博、抖音、小红书等多个社交媒体平台,“#卫生巾 免税#”登上微博热搜,超过3500万次网友响应倡议。社群的力量,将“月经贫困”“月经羞耻”等议题再一次带入公众视野。

今天我们的讨论希望深入剖析一下网友热议的问题:免税是否等同于降价?倡导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国际上的免税先例,以及解决月经贫困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这一期,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很多小伙伴喜爱的三位嘉宾。第一位是冯媛,她是为平妇女支持热线负责人,参与推动了中国反家暴立法、法律实施和直接服务,曾经是哈佛大学、瑞典隆德大学、香港大学的访问学者。

冯媛

大家好!我是冯媛,特别高兴今天跟大家一起探讨月经贫困和呼吁减免增值税的问题。

Eve

谢谢冯媛!我们每次跟冯媛交流她都会强调不要叫她老师,叫冯媛就好。我们感觉非常亲切,也特别谢谢冯媛的支持,是您启发了我们做这次免税的倡议,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直接的帮助。

下一位嘉宾是庞颖,她是辩手、国际咨询公司董事经理,乐于在工作、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反思女性主义相关议题,希望成为一个持续学习者。请阿庞跟大家打个招呼。

庞颖

哈喽,大家好!

Eve

谢谢阿庞。下一位嘉宾也是很多小伙伴都非常喜爱的辩手、律师詹青云,她希望通过自己公众人物和法律人的身份,推进女性主义的探讨和实践。下面请阿詹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詹青云

大家好!我是阿詹,很高兴参与这次讨论。

Eve

谢谢阿詹支持!正式讨论之前,我先介绍一下背景,我们之所以倡导改变一个现状,是因为发现了一些问题,那这个问题是什么?我想通过一个小互动来和大家解释一下。想问各位,你觉得卫生巾贵吗?这个问题我在上一期,邀请颜怡颜悦来分享的时候。也问过观众朋友。现在想请大家算一下,自己每个月在卫生巾上花多少钱,如果方便的话,也可以在直播间的留言框里分享。不管你用的是卫生巾、棉条,还是其他的经期用品,都可以算一下价格。

与此同时,我们也想请阿庞来分享一个关于卫生巾价格感知的小故事。

庞颖

首先,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月经周期28天是从开始到开始算的,每个月的28天之内可能有5到7天都要用。其实有一些不同的选项,比如可以选择不同价位的卫生巾,也可以选择更换的次数。但是当你试图省钱的时候,轻则可能会使用没有那么舒服的卫生巾,比如两边没有侧翼的卫生巾相对比较便宜,还有可能比较厚的、吸收液体能力比较差的也相对便宜。如果你想让它不要影响这一天的心情、效率、工作和生活的便捷的话,还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有两件事要分享,第一个是我之前读完研究生从美国搬回亚洲,把好多东西卖出去或者送出去了。当时学校有一个二手物品群,就有中国留学生到我的宿舍来买,比如鞋架五美元什么之类的。我当时有半盒卫生巾,已经用了一半打开过了,我就觉得拿走挺占地方的,扔了又挺可惜的,就问她介不介意要不要,没想到她非常高兴地接受了。

这是一个。然后几个月前我又要搬家,因为平时买卫生巾是一箱一箱买,相对来说比较节省,但是最后没算好又剩下一些,我就在Facebook的market place上面卖。我其实好多东西是免费送,但是送有些东西就特别难有人联系你,比如鞋架。免费送卫生巾的时候,我迅速地收到了可能几十、上百人(的反馈)。最后很快就被人拿走了,我还蛮意外的,就觉得这东西确实对大家来说是一个成本。

Eve

谢谢阿庞的分享。我发现你是从个人的角度实现了“卫生巾互助盒”的发放,还有不止一次的经历。刚刚直播间有很多朋友分享了她们一个月卫生巾的开销,我看到有三五十的,也有一百以上的,这还是一笔不能被忽视的费用。

那么刚刚,我们从个体经验的角度分享了对卫生巾价格的观察,它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广泛的社会问题。全国妇联2020年的一项调研显示,我国至少有400万人正在经历月经贫困。

Part.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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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媛

“广大的女性网民意识到,我们可以参与立法和政策决定的过程。”

Eve

我们这次倡议获得了很多响应,说明月经贫困确实在社群里是很有共鸣的话题。在这里也要特别感谢冯媛,提醒了我们《增值税法》在征集意见期,可以就卫生巾的税率问题提建议,她启发了我们的免税呼吁。作为长期在性别领域的研究者与实务者,请冯媛和我们分享一下,您觉得激发大家加入倡议的原因有哪些?

冯媛

我觉得激发大家的一个原因,就是此前包括月事骄傲在内的民间妇女(组织)已经把月经贫困这个问题揭示出来了。除了商家的定价和国家可以对价格进行调控以外,也已经把价格上的税收问题揭示出来了。其实广大的公众,主要是女性已经在这方面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和意识。这是一个基础,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原因,这么多年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到,国家的政策和法律影响到千千万万的人。虽然我们现在并不直接参与政策和法律的制定,但是现在国家在几乎所有法律制定过程当中都有网上征求公众意见的阶段。如果我们把握住了这个阶段,就可以把自己的声音传达出去,就可以让决策者听到我们的声音。

以前不管是《民法典》的修正,还是《妇女权益保障法》的修订,还有更早《反家暴法》的征求意见,都已经让广大的女性网民有了一个可以参与立法和政策决策过程的意识。

第三个最直接的因素,就是你们的推文。我觉得它非常清楚,也非常便于大家的使用,它得到了迅速的传播,把在这之前可能只有200多人提意见的《增值税法》的征求意见稿一下子推到最后结束(征求的时候)显示是20002。但是我相信这个数字是不完全统计,因为就算在我和别的朋友都提交了之后还是20002,我相信不止这20002个人表达,(估计应该)提出了好几万条意见。

主要是这三个原因,第一个是之前(月经贫困意识倡导)工作的铺垫,第二个是这些年妇女参与立法和决策,第三个是这次推文的传播比较广,也写得非常容易让人读、让人参与。

Eve

谢谢冯媛的分享,也谢谢您对我们的肯定。在相关的免税倡议上,包括推进一些政策的改变,我们也会持续向您学习。

那我们都知道阿詹是法律行业的从业者,在讨论卫生巾免税与降价的关系之前还想请教一下阿詹,我们为什么要关心税法,以及税法对于月经贫困的议题有什么意义?

詹青云

我虽然不是专业的税法律师,但是我们讨论增值税减免的核心出发点是为了讨论月经贫困这个问题。到底降低增值税或者减免增值税能不能真的降低卫生巾的价格,或者能不能真的消除月经贫困这个问题,也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我们等一下会更细节讨论。

我觉得一个相当功利主义的出发点,很多人说它其实不能够降低价格,所以在这里讨论增值税就没有意义了。其实就像冯媛说的,讨论税法的意义远远比价格的更大,税法是一个国家最基础的公共政策。

我之前看到一个很有趣的案例,2019年德国出版了一本叫做《棉条书》的书,它是以书的形式出版,但是翻开书之后它其实就是一个装了一些棉条的盒子。为什么要出这样一本书,其实就是在反讽德国当时的税法,因为德国的书籍被列入生活必需品,享受7%的增值税,但是棉条却跟奢侈品一样要承担19%的增值税。所以这个书起到的反讽,不是在讨论价格本身,不是在讨论一个绝对值,而是在讨论相对值所对比呈现出来的一种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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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条书》

一个国家的税法就像所有其他的法律一样,有很强的政策导向性的同时,要符合一个国家制定法律所要遵守的一些起码的立法原则,它得是公平合理的。比如在美国,壮阳药是免税的,卫生巾却要征收奢侈品税率,那这能讲出什么道理吗?即便征收了这么高的税,大部分人还是能够买得起卫生巾,它仍然是不合理的。所以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值得讨论的问题,不只是价格这一个非常技术性的问题。刚才冯媛说,我们能够积极关注这件事,参与到一个法律的研究讨论中,它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Eve

谢谢阿詹的分享,让我们关注到讨论的意义有很多个方面,明确了讨论的背景和前提。我相信其实大家都有一个感知:对一些群体而言,购买卫生巾的费用确实会形成一笔相当大的支出和负担,如果降价,能至少部分缓解她们的经济压力,这时候我们发现大家讨论的疑惑主要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就是免税,或者更准确地说:免增值税,是否直接等同于降价?

Part.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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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

“增值税是链条税,环环征、环环扣。”

Eve

我们其实对增值税的结构做了一些调研,我用共享屏幕跟大家分享一下。但这只是我们请教了一些专家和目前所查找的资料得出的一个结论,如果有思考不周的地方,也期待向大家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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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事骄傲调研结果

为什么免税不一定等于降价?

首先我们需要明白一个机理,增值税是链条税,采取“环环征环环扣”的形式。供应链的上下游商家都需要缴增值税,目前我国卫生巾的增值税是13%,我们先按照13%来看呈现在共享屏幕中的两个不同的情况。

第一个情景,假设有一个“月事牌卫生巾”,我们来算一下它减免增值税后的税费成本。

首先,棉花加工厂向农民采购棉花后生产价值为100元的棉花加工品,这时候工厂需要缴纳100乘以13%也就是13元的增值税,棉花加工厂将这部分成本计入价格,假设以总价113元卖给了“月事牌卫生巾”商家,并给商家开具了可以在销售环节抵扣的发票。第二步,“月事牌卫生巾”商家把棉花加工成卫生巾,不含税价格300元,这时候商家需要缴纳300乘以13%也就是39元的增值税。但是“月事牌卫生巾”的商家可以出具采购棉花时收到的113元发票,其中显示增值税是13%。因为增值税有“环环征环环扣”的特征,商家缴税的时候就可以抵扣13元,实际上缴纳的税是39元减13元,也就是26元。

假如,在我们的倡导下,“月事牌卫生巾”商家免除了增值税,但是它上游环节的棉花加工厂没有免税,还需要继续缴增值税,这时候卫生巾的价格又怎么计算呢?

第一步,棉花企业的不含税价格还是100元,增值税费13元,总价不变还是113元,卖给了“月事牌卫生巾”商家。第二步,“月事牌卫生巾”的商家把棉花加工成卫生巾,不含税价格300元。虽然(免除增值税后)商家不再需要缴自己这部分的增值税,但是正因为不用再缴税也就不能抵扣在上一步(产生)的13元,还是需要商家来承担的,这时候它承担的是0加13,也就是13元的税费成本。

这个案例中免税前的26元和免税后的13元比,的确是免税后税费成本更低,这能够证明增值税是有可能对商家的价格进行减免的。

我们换第二个情景,假设有一个“骄傲牌卫生巾”,也享受了减免增值税的政策。

在其他条件都不变的情况下,它的加工成本更低,由刚刚那个情景的不含税价格从300元变成150元,这时候再重新计算一下“骄傲牌卫生巾”的增值税成本。

棉花加工厂的不含税价格还是100元,加上增值税13元厂家卖给“骄傲牌卫生巾”的商家是113元。以相同的计算方法,“骄傲牌卫生巾”加工后的不含税价格是150元,那免税前商家应缴的增值税是19.5元,减去可抵扣的13元,也就是需要缴纳6.5元。

免税后“骄傲牌卫生巾”的商家不需要缴纳增值税,但也不能抵扣它上游的增值税成本,所以增值税成本这时候是0加13,也是13元。

我们发现对“骄傲牌卫生巾”的商家来说,免除增值税后的税费是13元,相比免税前能够从19.5元可抵扣13元得到的6.5元来说,“骄傲牌卫生巾”的税费成本反而增加了。

总结一下就是:增值税有层层转嫁最终到消费者的特点。如果卫生巾的商家获得减免增值税的资质,但是它的上游供应商却未能享受同等免税的待遇,在一些情况中增值税减免可以降低卫生巾商家的税费成本从而鼓励减税,在另一些情况中卫生巾商家有可能要承担更多的税费,而这一部分的负担可能会被转嫁给消费者。

以上是我们做的一个小调研,也想问嘉宾老师们有什么疑惑,或者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吗?

Part.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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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青云

“增值税很复杂,但减免增值税以降低价格并非不可实现。”

詹青云

我觉得在很短的时间里理解和计算可能比较困难,我来帮忙概括总结一下。

我们观察国外减免卫生巾相关税费的情况,会发现当它减少消费税的时候,对价格的影响是旗帜鲜明的:有一个降低价格的影响。因为消费税是在消费这个环节征收的,就是商家卖卫生巾的时候标价10块,(消费者)买的时候国家收10%的税就得付11块。把税免掉或者减掉以后,作为消费者的(购买)成本是会直接减少的。

增值税的原理不是这样的,增值税是售卖卫生巾的(商家)缴的税减少了,可是定价权仍在它的手上,这是第一层。所以哪怕商家享受了税费减免,在卖卫生巾的时候它可能选择不降价。

第二层是像刚才Eve说的,增值税是一个环节税,有一个进项被抵扣然后出项再减免所导致的问题,是一个很复杂的税的设计,所以不像消费税那样。“只要把税降低了商家就应该打折,不然就是黑心商人”,不是这个逻辑。整个税收体制会更加复杂,是在一个环节降低还是在整个链条上降低,这需要税务的决策者审慎地考虑。

我之前看到,比如肯尼亚减免了卫生巾的增值税,但是只在最后的消费环节减免。它整个链条的棉花也好、纸浆也好、中间的分销商也好,都没有享受增值税的减少,所以整个链条的成本并没有任何改变,最后降低的价格是非常有限的。

换过来,如果选择在整个供应链条上降低增值税,就会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上游的供货商,比如是卖棉花或者是卖纸浆的,就有很大的动力宣称自己卖的东西将最终被用于卫生巾的生产,那么就有偷税漏税的空间。从概念上说,增值税就是一个很复杂的税种,它相比消费税、营业税有很多的优势,但是也有需要去审慎得考虑在实际操作当中要怎么去调整的问题,但这不是说减免增值税以起到降低价格的力量这件事情是不可实现的。

我们国家为了支持农业,对粮食减免增值税是在整个链条上减免的,但与此同时也考虑到增值税是作为一个进项,比如我是农民卖粮食,那我的增值税被减少了,因此我卖的粮食就不能作为进项在下游环节被抵扣。所以我下游的分销商就会受损失,还是会压低价格。我们国家的操作是,税是不收的,但仍然允许假装收了这个税,然后把它作为一个进项去抵扣,如果下足够大的决心这是有可能做到的,只是相对来说会更加得复杂。

所以我觉得还是那句话,我们开始了这场讨论就有它的意义。

Eve

特别谢谢阿詹给我们进行了很专业清晰的分享。刚刚里面提到了特别多的点,它其实基于一个基础的逻辑,就是增值税链条是特别复杂的,我们呼吁的免(增值)税是直接作用于卫生巾商家,最终再传导到消费者的。那现在把视野放得更宽一点,是否可以用其他的一些税法工具促进整个链条的调整?

比如有一个办法叫“增值税即征即退”,就是一方面继续征收增值税了,另一方面政府再将所缴纳的这一部分的增值税退回。这样既不会打破增值税的链条,也会督促企业让利给消费者。

虽然增值税相比于消费税,有更多的传导环节,但(通过降低增值税来推动降价)其实不是不可实现的,政策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倾向性,愿意做这样一个让利也是对用品所面向群体的一种支持。

我们这次倡议得到了大家的广泛回应,但其实2021年就已经有一位叫王作英的人大代表提出了减免女性卫生用品增值税的主张。财政部当时给她的回复里提到:“卫生用品与其他货物并无本质区别,单独对其降低增值税的税率或减免增值税必将引起药品、食品等其他生活用品产业纳税人的政策攀比。”这直接反映了税法政策对这些用品的性质是有判断的。

对于阿詹刚提到的一些其他项目,粮食或者我们所知道的避孕用品也是免税的,(国家)会采取一些支持性的措施给到鼓励。所以,各位嘉宾怎样理解财政部对王作英这位人大代表提出的回复?这背后折射出的观念主张和导向是什么?

庞颖

我觉得为什么要给一些东西减税,肯定本身是对这些东西的性质有一个判断,我们认为它是生活的必需品,是跟人们基础生活的福祉息息相关的一个东西,是每个人不论贫富都有权利享受到的基本必需品。这个必需品可以是粮食,是避孕的一些措施,也可以是卫生巾,是一些基础的药物。

其实在划分什么东西是必需品的时候,我们也不必把所有东西不分品类地一刀切。当我们判断什么是必需品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个价格的划分,比如说卫生巾,不是要把所有的卫生巾都相同对待,只要有一部分能够保证有需要的人可以用到就行了。

有一些药品也一样,比如维C或者布洛芬都是一些很基础的药物,其实它们的价钱有非常大的差别。有一些药物是非常平价的,有一些加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成分),无论是品牌、其他的扩展功效等等,可能价格就会特别贵。我们只要保证可以给大家必须的基础保障——无论是卫生巾还是其他的东西——这种政策性的号召方向。

收税的好处就是为国家带来财政收入,但财政收入没有必要从最基础的必需品上面来收,而且很多时候这里面有一个损益比的问题,涉及到个人健康、个人卫生的问题,很多时候也会涉及到公共的卫生。

比如对于月经贫困的这一部分群体,无论是女孩还是成人,这不但会影响她们自己的生活便利、工作效率等等,在没有解决月经问题的时候这也会产生公共卫生的问题。(如果TA们)以后有生殖系统相关的疾病,还是对国家医保的一种消耗。所以在预防的层面,哪怕是对国家从钱上面来算,很有可能也是一个正的损益比的东西。

然后我们把眼光放宽之后,这也不只是税务(手段)还有其他的措施。比如给粮食免税,我们不是只通过这一个手段来帮助贫困群体,对于家庭收入非常低的需要保护的群体,还会通过免费发放等等其他的手段来保障她们的必需品的可及性,这些其实都是可以配套的。

Eve

谢谢阿庞的分享,刚刚提到了特别关键的一些点。比如在生活必需品这件事上是可以形成一个共识的,也是应该引起大家关注的。另外这不仅涉及我们个人,其实也涉及整个公共卫生系统,哪怕在经济学的计算上对大家也都是有好处的。还提到了一些药品的不同定价,可以借鉴跟迁移的地方是很有意义的。

Part.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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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媛

“卫生巾是一半人口的基本生活必需品,却好像只被当成一般用品。”

Eve

刚刚一直有带到一个批评或质疑:正因为增值税链条的过程很复杂,减免的好处并不直接作用在消费者身上,有些人就会觉得免税后商家也有可能不会降价。请问大家对这一点是否有一些思考跟点评?如果真的有一些商家不愿意做让利,我们是否也有一些其他的配套手段和措施可以让商家进行一个整体的降价?

冯媛

我想先回应一下前面讲的税这一块,因为税收是国家进行再分配的一个很重要的杠杆。

财政部在回应那一位人大代表的话里,我觉得表现出来它没有意识到卫生巾是占人口一半的女性的基本生活必需品的这一点,好像只是被当成一般用品,而且它没有看到妇女的经期卫生和月经贫困的问题。经期卫生方面,除了刚才阿庞讲的注意经期的卫生会减少后面的医保支出,会预防一些疾病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妇女在跟妇科系统、生育系统有关的这一面的健康,妇女的生育也不光是为了妇女、为了家庭、个人的生育,也是为了我们人类社会,是再生产的一个很重要的、非妇女完成不可的一个事情。

如果我们看到,第一是占人口半数的人的基本需要,第二是妇女的经期健康(帮助)解决妇女的月经贫困,也是对人类再生产有贡献的话,其他产品完全就没法跟(卫生巾)比,是没有可比性的。

在税收方面的安排,我们刚才提到了比如跟避孕药等做出(类似)的安排是完全合理的,即使在技术上也可以用免征、退税的方法等等。现在我们国家可以对出口产品退税,那为什么就不能够对卫生巾用退税的方法。所以我觉得还是一个政治意愿,是决策者、立法者看没看到我们妇女的特殊需要,这不光是满足妇女本人也是对人类社会、这个国家、整个社会的再生产的贡献。看到这一点的话,这个政治意愿就可以更加明确和坚定。

除此之外,像Eve说的还有其他的一些政策杠杆,比如在定价上还有在其他的政策上面。我们知道有一些地方,对于生活温饱问题不能解决的人可以用发放实物券、购物券的方法。对于非常贫困的女性,在卫生巾上也可以有一种卫生巾购物券的方式。通过政府的一些财政来源的补贴,让贫困的女性可以有起码的一个经期需求的保障。我就先说这些,谢谢!

Eve

特别谢谢冯媛的分享,跟我们讲了政策意愿的问题,其实决策就是一种资源分配,它背后折射出的理念也反映了我们整个社会系统中对于公平公正的认识。

Part.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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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颖

“当我们不断地言说月经,其实就是在脱敏。”

Eve

我还想继续追问一个问题,在筹备(减免增值税倡议)的时候有朋友问:我们的倡导真的能促进政策改变吗?因为最终的决策权肯定不在我们手上,我们无法确定做这件事会不会带来一个直接的结果。各位觉得不管是会还是不会,我们做这件事还有意义吗?

庞颖

我可以先来抛砖引玉,刚才冯媛说得特别好。首先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我读到的,为什么月经贫困对个人、对社会是有伤害的,还有调查统计显示有很多贫困的女学生因为用不起比较舒适、卫生的经期用品,甚至可能会在来月经的时候旷课。在这个社会的大背景下,贫困的学生本来面临的境遇就已经非常不平等了,(经期用品导致)再把男学生和女学生有一个额外的区别,因为它是女学生更多一些旷课的原因(之一)。

从个体来讲是对一个人命运的影响,从社会的角度来讲其实中国也非常需要受教育的这种人才,随着现在出生率的不断降低,我们越来越想朝着产业转型,从事更加高精尖的产业链的方向(发展)的话,其实整个受教育程度和劳动参与度对国家的整体经济来说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们为什么要探讨这个话题?难道通过我们的一些倡导,通过我们今天的讨论就一定能够直接地、快速地影响什么吗?当然很难,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一蹴而就,但这是缓慢的一种推动,(去探讨)有什么样的原因让我们认同或不认同给卫生巾免税或者是减税。

一部分人会认为减增值税或者免增值税一定是最好的方法,我觉得这是可以探讨的,不是说一定只能有这一种方法,也不是说这一定是最好的方法。我们其实探讨的是有什么一揽子的方法可以一起使用,也可能是一揽子方法当中的一个环节,这个具体的政策细节我们是可以去讨论的。

第二种,为什么对卫生巾应不应该减税或免税这件事情有所怀疑,它是对标了其他的东西,我们可能会拿出一些其他的必需品说这个东西还没减税、为什么要减税。我觉得这些东西如果符合一定的条件,现在还没有减税或者免税,未来都这样(去探讨)。

第三种,还会有什么样的阻力。其实这种阻力不光在中国,在国际上也都是一样的,很多时候女性面对的处境真的不是只在某一个国家,其实在大多数国家、在这个地球上的大多数地方都是差不多的——大家根本羞于把月经贫困这种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讨论,甚至我们今天好像还有很多所谓“更登得上台面”“更紧急”的东西要解决,所以根本就不愿意把解决月经贫困拿出来讨论,我们就连说出“月经”、说出“卫生巾”这样的词都难以启齿,这对于整个相关问题的推动也是一个很大的阻力。

之前我和阿詹在另外一个月经相关的活动中,给大家讲我们读了一本书叫《看不见的女性》,书里有一个跟月经相关的经期综合征的研究,对于它的治疗的投入等等。还有月经相关产品里面提到的一个阻力,就是在这方面的投资其实特别少,相关的产品创新也特别少。

其中有一个例子特别有趣,有一个初创企业想要发明和生产一个跟月经相关的东西,需要在投资人面前讲它的商业计划书以得到支持和投资,但是投资人群体是一个完全被男性主导的环境,上去讲的人说要做一个月经相关的东西,现在有什么痛点,台下的人听到马上就笑出来了,就直接说:“能不能不说这个?”就赶快过了。

所以这种跟月经相关的羞耻是很大的一种看不见的阻力,当我们不断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其实是用这样的词去脱敏。一旦当我们能够把月经看成一种正常的生理行为,而不是说来月经的女性脏,这儿不能去又不能干这干那,当我们把月经看成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从一种公共卫生、个人权利的角度去看待的时候,这个能够给我们日后带来很多积极的改变。

冯媛、庞颖、詹青云:不止“卫生巾免税” | 月事咖啡厅第五期回顾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