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知计划 | 袁浩:吾木工作坊学习有感
探寻撬动社区的力量实务工作者研习营旨在通过对根植于在地文化的社区实务案例的深度探访,以及通过基于行动研究方法的实务案例研习和实务工作者的团体共学,实现实践知识的生产,为实践者赋能,提升本土性的实务工作品质。
2024年11月29日至12月5日,研习营第三期工作坊走进了云南丽江纳西族村庄吾木村。该村庄目前依旧在传承发扬着古老的东巴文化,东巴和继先及发起成立的耕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社工们,也以民族文化为根基,激发社区内生动力,凝聚社区精神,挖掘和培养社区骨干,撬动社区力量,促进村庄的可持续发展。
在5天丰盈且充实的学习中,研习营学伴为纳西文化的天人合一、万物共生及其文化融入在纳西人日常生活的点滴所惊叹。本期学习心得分享者——袁浩,也在这趟纳西文化之旅中对文化有了更多思考和认识,改变了曾经的一些想法。
经常会到云南出差、旅游,但这是我第一次到达丽江,早已对丽江的人文、景观向往已久,近段时间又一直听说纳西族的东巴文化,加之是大山里的古村落,让我更是对此次行程充满了期待。
在本地一位大巴车司机的的带领下——一个40来岁的纳西族男子,皮肤黝黑、诙谐幽默,车厢里除了十五六个学伴外,还挤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后来才知道,大巴的后备箱为了给沿途会经过的某村庄带装修材料,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原来司机就是附近村寨的人,经常顺路把村民需要的建材、日用品之类从城里带回村子。司机大哥一路歌声不断,带着我们从玉龙雪山的脚下穿梭而过,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到达美丽的蓝月谷。“蓝月谷的成因与玉龙雪山紧密相连。雪山的万古冰雪融化,沿着山谷汇集成河流,形成了这一片蓝色的湖泊群。湖水含有的硫酸铜,在天气和光线的作用下,呈现出变幻莫测的蓝色,给人以神秘梦幻的感觉。它的名字来源于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中描述的蓝月亮山谷,与此地相似,故有‘蓝月谷’之称”。百闻不如一见,司机特地将车放慢了速度,提前让我们打开车窗拍摄录像,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留下了这份美景。
从丽江市区摇摇晃晃了4个多小时,一路来,看到多处塌方正在修路,也较为惊险地经过一段邻崖窄路,而后安全到达了吾木村。
吾木村坐落于金沙江畔
在大山的深处,高山环绕之间,古老村落静静地坐落其中,他们被大自然环抱,至今仍然保留着千百年前的风貌。在横断山脉、金沙江畔的一隅,留存着这样一片神奇的土地,山高坡陡、梯田兴旺、行路蜿蜒,古老的纳西族人民在这里繁衍生息。吾木村位于离丽江城约120公里外的金沙江畔,属于玉龙县宝山乡境内,是纳西族聚居区唯一一个术、和、尤、梅四个古氏族支系后裔同村的纳西古村落,由七个家族组成。这里凝结着纳西族祖辈们的血汗和情感,金沙江河谷自古就有天然粮仓之称,边远却富饶,山高水远的大自然和淳朴的民风和谐相融。吾木村边远封闭的地理位置,使其保留了丰富的民族文化,许多古老的纳西族传统习俗,在这里得以保留和传承。穿过蜿蜒的山路,排排房屋随着山势错落有致,呈无规则的分布,无论新旧,都是清一色的传统民居风格。 窄窄的巷道和古朴的乡村建筑,青瓦白墙和周边青山绿水的呼应,映衬出这里的幽静闲适,以及古朴自然。
这样的古朴建筑群和村庄瞬间把我拉回20年前,让我想到了我的故乡。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那里也是依山而建、伴水生活,房屋错落有致地沿着河、伴着山势不断延伸,家连着家,户挨着户。我从小住在一个老宅子里,挨着住的是几个叔叔伯伯家。记忆中,后面有一条不大的马路通往村寨深处,密密麻麻的果树站立在房屋两侧,种类很多,每到结果时节感觉每天吃也吃不完;门口是一亩不到的自留地,爷爷奶奶会在地里种些适季蔬菜和葱蒜之类,做饭前会去地里摘些新鲜的来清洗。只记得那时放学后,从离家不远的学校玩着纸壳板,一路回到家就能吃到饭,吃完就一头钻进寨子不知哪家人里去玩耍了,这些画面截止在小学毕业。
后来,我离开了家开始在外求学,疼爱我的爷爷奶奶也相继离世,母亲搬到云南居住,逢年过节之外基本也不再怎么回去,慢慢地也对那片地方的人和事淡去了。而后我开始在外打拼,那里的发展和记忆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前段时间我回家帮忙处理家里的一些事情,我站在那片土地上,曾经的土基和木质结构的老房子消失不见,原有的地基上是几栋后面建起来的钢筋水泥,原先的果树早已被砍掉,菜地也因为盖房被压缩成一条窄边小地了。趁着空闲,我在房子里收拾了一通,把以往的书本和带有记忆的物件打包扔在了车上带回,担心后面可能就不再回得去了,那边的家和我都在相互遗忘。
在纳西族文化中,家的概念是隆重的、神圣的,讲究各种方位布置。在家里要合理安排各类神灵的场域,在多神监督下的生活,家是进行传递长幼、代际关系、家庭伦理的教育场所,是举行人生礼仪的重要场域。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下,耳濡目染便也开始学会对神灵的敬畏和对家文化形成不可割舍的情感纽带。听了他们本地人的故事分享,大多数人即使在外打拼多年,依然想回到家乡做点事情或是安度晚年,魂牵梦绕的故土从小就扎根于他们的内心,以文化人是最润物无声的方式,其影响着行为处事原则。
传统纳西族的家是生活化的教育场所
我在资料上看到,以往村子里的排水由于地势的原因,很多水沟里的养殖粪便垃圾和废渣从上往下排放,居住在下方的人家没有因为这些而针对住在上面的人家,反而主动清理水沟,和睦相处。在东巴经典中,一个流传久远的故事告诉人们,小矛盾如果处理不好,就有可能酿成大灾祸。
很久很久以前,人与人之间是没有矛盾是非的。但是后来有一天,两只小鸡为了争一条小虫子打架了,两只母鸡就为了帮助自己的孩子去打架了,两只母鸡的后面是两只公鸡就打架了。因为两只公鸡是两家的鸡,所以两家的孩子就为了争自己家的公鸡,也打架了。两个孩子在打架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妈妈就出来就打架了,两个妈妈在打架的时候,两个爸爸也出来打起来了。两个爸爸拿着刀、拿着枪出来,两个爸爸的后面就是两个家族的人在打架,两个家族的后面就是两个村子也开始打架了。这样打来打去,就发生了很大的战争。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这样一只小虫子。纳西族的智者说,人类千万不能发生矛盾,一旦发生了战祸,虽然说你要带着一把刀去杀人,但是你终究会被别人杀死。
人与人之间要和谐,我们要记住这个教训。和谐了,人类才能永存下去。互助、互谅,注重公平,保持克制与礼让,是吾木村人际关系和谐的重要原因。村民之间产生纠纷时,大家通常会请来家族中的长者进行调停,这是解决矛盾最主要的方式。
没有神像和庙宇的东巴文化,寄自然实物代表神灵的化身,任何祭祀仪式中都用树来代表神灵,石头代表文化的制度,水代表神灵的居所、世界。根据东巴和继续先老师的介绍,纳西族相信万物有灵,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就会向神山、圣湖祈求赐予寿命,人与自然(署)需要和谐共处,东巴古籍文献《创世纪》说到,人和自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血脉相依,只能和睦,不能对抗。我也在老师那儿了解到如今吾木村的村民们仍然恪守着一套完整的“山规”,人们把森林资源分为水源林、风景林、用材林、积肥林等不同类型,进行保护。当地没有一个村民会去水源林和风景林砍树,而老百姓要给土地积肥,也都是捡拾落叶,从来不去采摘新鲜树。人类可以适度利用自然,解决生存所需,但不能过度开发、污秽自然,对自然造成伤害。自然不能独占一切,必须允许人类合理利用。每年要举行祭署仪式,奉献供品,向署(自然神)奉还一年来利用自然资源的账务并向署求福求泽,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无病无灾。如此,自然、鬼神都是与人类共一体的。
我虽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原本是害怕鬼神之类的,徒步那天我自己一个人走在了队伍的中间,大家速度不一致所以前后都看不到人,那一刻独自一人的恐惧油然而生,我停滞不敢向前的时候想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便也给了向前徒步的勇气了。用文化来做心理建设确实会有较大用处,古时用来统治国家长治久安的除了武力战争不也是文化吗?
东巴(和继先老师)在主持祭天仪式中
反观到我本身,从小生活在贵州的一个偏远小山村,村子就处在贵州、云南交界处,那里的文化也经历了错综杂糅,能留下来的是一些带着现代元素的延续,以节日形式代代相传。在家附近靠近村委公社的大楼旁,有一处土地庙,庙宇不大,远看像几块乱石堆砌,近看里面还有几尊神像,常年累月经过蜡烛和烧香熏染得看不清模样,不知何年设立,打小就知道路过的时候要恭恭敬敬,不要嬉戏打闹。不时会有人家在庙头系上一块红布条,现在想来那红布条似乎常年如新,也是有心之人在以敬畏之心维护着更换吧。每年的二月初二,庙前会摆满了上供的水果和刀头肉,路过跪拜的人也比往常多。
我在想这处庙宇承载着什么,它保佑不了风调雨顺,也没人在跪拜时念叨升官发财(一般这种去寺庙里居多,人们相信寺庙越大越灵),但村里的人茶余饭后喜到这边来转转走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围着唠唠,谁家新生的孩子起完名了要到这里上一炷香,摆放一些食物,村里鸡毛蒜皮的大小事会在这里非正规的讨论,每次围观的人还不少。这庙宇是村里的神灵,是谁也不敢得罪的老祖宗,在我们的那个小村子里,此处已经成为一个精神寄托的点,我说不清这属于哪种文化,因为它啥也没做,但在大家心里已经奏效了。这是流传下来的社群文化,可能以后在村里有社工进驻了可以尝试下结合这个文化来开展群众工作会是一个不错的点。
我对祭祀这种仪式其实一直以来都认为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形式,这次的学习令我有了另外的看法。工作坊的第一天早晨,东巴和继先老师在家门口进行祭祀祈福仪式,将准备好的食物和茶酒敬给天地自然,感激对人类的滋养和保护。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枝叶缝洒下,燃烧起的烟气在环绕上升,东巴在虔诚完成着每一个步骤,这一幕确实美极了,也将神灵与人的沟通连接具象化在面前。其实换句话说,不管是上古神秘的祭天拜地还是现代分门别类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式,都是对当下文化的一种折射和反映。不同的自然环境、年代背景衍生了对生与死不一样的阐释和解读,文化当然是随着时代变更、社会变化的一个印记和体现,是一种代表符号,通过对仪式变化的分析和了解便能明白当下人们生产、生活的状态。身处纳西文化熏陶的和老师不仅在接受着他的纳西文化,还跳出了自己的身份处境,在有效地解释着纳西古老文化以及注入现代社会思想的纳西文化。
东巴在进行祭祀仪式欢迎学伴们到来
年轻时他也是在外面漂泊闯荡,没有谁规定说他以后会成为一个东巴,因为生长在这个纳西族村子里,所以有了对东巴文化的连接和思考,他在经历、理解、解释着文化,不再神秘、不再形而上,而是更加符合普罗大众的生活和工作。按照科学的说法,纳西族与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样,其远古祖先由于尚未懂得科学,便把大自然的现象解释为某种神示,于是产生了对大自然的崇拜。古代纳西族祭天习俗的发生发展,即是大自然崇拜的一种现象。他说年年搞的祭天仪式不是在祭头上的这片天,而是在让人与自然万物连接、对话,人们通过仪式来做表达和传承。
他这样的思维模式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知其然而又知其所以然。很多文化传承人只是在原封不动地接收着,一切如旧照搬,没有自己的思考和理解,就谈不上推陈出新,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和变化,自然也会慢慢没落或被定义为思想腐朽、老套的东西了。所以这次我也对中国文化和经典有了新的理解,以往我也会一味地在文章中、物件中挑毛病,用现代的想法和视角去评判古圣先贤的思想守旧和愚昧,其实这正是我愚昧又无知的表现。要理解古人的思想和行为当然要知道他们彼时彼刻的社会环境、个人处境之类,而能历经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思想必然传递的核心是没问题、经得起考验和推敲的。文化分两个层面,文化之魂和文化之形,魂是文化的根本,是不随外界改变的理想追求,我们批判和反对的当然是不适应当下、不符合当下价值观的形,而人们往往就把这个批判上升到文化之魂,将其定义为糟粕和封建,大搞文字狱、批判风,现在想来思想方式的转变是多么重要。
小组讨论中杨静老师提出的文化之魂和文化之形给袁浩以启发
在最后两天的学习中,通过杨老师的梳理也对行动研究的反映对话有了些许了解认识。基于学术研究和实务工作者的逻辑对比,理清在脉络中、处境中、文化中、关系中、过程中、结果中的行动者,通过反映对话的形式来分析、解释和看清楚自己,发现别人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隐藏区,也有可能会挖掘打开别人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的封闭区,让意识有所觉醒,找到自己生命中的脉络线条。人是在自己的视框之下行为处事的,在这个框定的世界里拥有着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和知识,借助对话来重新框定视框,理清混乱的知识体系,生成属于行动者自身的知识和情绪,继而明晰后续的行动方向。
通过两组反映对话的现场学习,确实看到了这个对话是要基于爱和信任,是在真诚谦卑的基础上平等对话,如果一味地只是抛出问题,带着自己的主观判断直接给方法下结论,那就没办法理清行动者的视框逻辑。对话者从事件中剥离出情绪,通过分析和交流感受、认识来引出下一段的对话,透过冰山一角慢慢挖出隐藏在水下的东西,要做到如此般对话考验着对话者的经验能量,此项功力自己还得慢慢修炼。
本次学习有受益有思考,有些东西还得慢慢消化消化,暂不在此过多讨论了。
笔者
在金沙江畔合影的袁浩(右2)
袁浩,盘州市义工联合会秘书长。自2014年开始接触公益行业,毕业后返乡加入盘州市义工联合会,多次组织参与国内外一线水灾、地震救援及志愿服务工作开展,关注一老一小服务及县域社会组织培育支持。
END
说明与致谢:本文经研习营伙伴袁浩确认后发出,以上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如需转载,请联系作者确认,并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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