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人物06】储朝晖:社会结构改变,教育多重性扩展才会成功

由搜狐教育与LIFE教育创新、国家图书馆、单向空间联合推出的“为生活重塑教育”系列演讲会第一场于3月28日举办,沙龙的主题为:从应试教育突围——教育与生活。

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史专业博士,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文化学者,《中国在梁庄》作者,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授梁鸿、中国滋根乡村教育发展促进会理事,北京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北京大学博士韩嘉玲三位嘉宾分别对沙龙主题“教育如何传承乡土文化——教育与文化”讲出自己的见解。下文为三位老师的演讲:

 

储朝晖:社会结构改变,教育多重性扩展才会成功

储朝晖

我从1983年开始在乡村里做扫地式的调查。调查以后我发现有很多人想象乡村,跟乡村人想象的乡村是不一样的。

  

首先从社会发展来说,乡村社会就象一条大江大河。江河流得速度最快的是中流,我们现在大都市就是中流,而乡村是边流或者叫底流,在江河的底部,这一部分流速很慢,有的甚至是静止,长期不动的,很多乡村处于这样状况。最典型就是《桃花源记》,到乡村去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城里人觉得很落后但是很古老长期存在的,而且你要查它的历史。比方我们叫爱人叫堂客,这个历史很古老,远比爱人长远得多,这个东西被我们乡村文化的人视为珍宝,我们要把它当成整个历史发展过程当中一个存在,然后在这个发展过程当中,不同的时期理解是不一样。中国刚刚经过30年,就好像长江经过3千年的过程,很多的所谓城镇化,都变化很大,但是乡村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甚至你30年前看到这个村子跟30年后看这个村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第二,从纵向分析,李舒雷写的《村庄里的国家》,书中讲到政府,讲到很偏僻的村庄有国家的存在,尊民没有国家的概念,一个小学生讲很多话跟我们想的是一样的,这种流动实际上一直存在,我觉得既又喜又悲。所谓喜,小小的村庄跟整个大社会是连在一起,不是孤立分割的,甚至很多村民都知道很多,我们城市里不知道的一些大事一些国家大事。悲的一方面,很多村里长期处于被动状态,他所知道的东西实际上跟他的生活,没太大关系。但是他一直对这东西天天念叨天天想,好像这个东西很重要。也正是如此,养成了乡村村民的被动意识。这种被动意识决定了他后面的生活,他这一辈子的生活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很多人就讲,中国人都很好管,很好管的原因,跟乡土相关。

  

第三,乡村生活文化的余缺。有一次我到广西的一个长寿村,村里好多人都是一百岁以上,县书记跑去看望他们,向他们祝贺。县委书记说我非常羡慕你们能够活这么大年纪,然后这些老人说,我非常羡慕你能够天天吃肉。为什么呢?他两个需求不一样。这些人为什么能够长寿?就是因为他在一个相对贫困环境里面,空气好,天天劳作,天天锻炼,然后他的寿命就很长。而这个县委书记长得很壮,我估计他不一定能活到一百岁。在我们小时候,没有吃的,要拿票,拿政府供应券去买山芋干,小孩还想吃别的东西,但是没有。有人认为乡村有没有文化,有文化,这些文化够不够用?不够用,能不能保证他生活得很好,不行,这些文化有很多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多余,尽管他们离得很近,但是要维持他们正常生活是不够。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对乡村文化认识一定要看到这一点,你从村民这个角度说,他需要什么。而不是说我们作为一个社会工作者,他应该是怎样发扬怎样保存。

  

第四,我们怎么样去应对乡土文化。我们不再过尊民生活了,我们有公司,我们在城市里有住房,我们回到乡村,你应该怎么过,这有一点隔膜。真正去解决这些问题?我觉得首先要解决乡村村民的权利,以他们为主体,给他们提供意见,但是最终的目标还是要村民有自己的权利,能够保障他基本权利,然后让他生活得更好,能够让他长期以来被动性的人格变成主动性的人格,被动性的生活变成主动性的生活。我现在做乡村文化、乡村教育研究,这应该作为大的部分,而不仅仅说这东西很重要,这东西很宝贵,你们不要丢掉,这样对解决问题没有得到帮助。

  

比如我们也有一些村落很珍贵的东西都要想保存,但最近人大两会代表提出来,我们村落很快消失了,这是国家作为文化工程要做到什么?这是解决我们乡村文化一个途径一个方式,但不是解决村民生活的方式,我认为首先解决村民生活,让他们有一个正常生活,然后在当中维系文化发展,让这个文化,把我们很多现代的东西,也能够让村民了解、接受、享受。

  

中国社会结构纵向高低差很大,教育变成一个电梯,把人送到不同的楼层去。然后教育很功利,就看你能不能上更高一层楼,所以学校教育是一个电梯。只有当社会扁平,教育本身不再是电梯,而是到各个方向的通道,教育更加扩展开来,才能发展出多样化。要改变这种状况需要改变社会结构,把这个社会变得更扁平。只有改变社会结构,教育多重性的扩展才会成功。


梁鸿:小学是一个村庄文化结构的重要内核

 

梁鸿

我认为当我们谈乡土文化时,首先有一个辨析的态度,要从概念上辨析,要从词源上理解,什么是乡土文化?

  

费孝通先生有本书中有关于中国乡土性的基本阐释,我们通常把它作为常识性的东西来理解使用。但这几年我慢慢怀疑自己,一种所谓的文化,到底有没有发生变化?随着时间流逝与社会变迁,乡土文化是否还具有固定的含义?费孝通先生后来写了一本关于乡村经济的书,这本书对30年代的村庄做了详细调查。调查30年代以来,随着帝国资本入侵,一个小的乡村经济变化是什么?经济的变化带动了哪些生活的变化?费孝通先生意识到,即使在30年代,中国所谓的乡土社会,乡土文化也在发生很大的变迁。随着我们改革开放,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巨大的社会震动,乡土文化内涵到底是什么,我们非常模糊。什么是乡土文化?我们在传承什么,是在哪种意义上传承?

  

乡土社会不变的是自然是土地,不单单是物质层面的自然和土地,还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文明方式。人,不管是乡土文化还是城市文化,都需要一种自然性,都需要跟土地关系,都需要置身于广阔原野之中,这是乡土文化的深层内涵。乡土文化最大的承载体是村庄,是乡土文化里边恒定的东西。大家可以相互串门,可以彼此聊天。比如说哪一家这天不开门了,我们一定会去看看怎么回事,这就是所谓的熟人社会。

  

今天我们谈到熟人社会会往往会谈到走关系开后门,我们要辨析熟人社会,不能看不到优美的东西。我们谈乡土文化和都市文化都要考虑一曲两面的问题,在谈所谓现代性悠长的时候,总拿乡土性不好的地方比较,我觉得是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

  

孩子的成长,是我们今天要的谈一个本质问题,你会发现我们今天生活特别同质化,大家的生活一模一样,我们每天要么在路上要么在班上,孩子特别累家长特别累,至少在乡村环境里面孩子生活是相对开放的。孩子跟自然的关系还是相对亲密的,放学之后可以在河里边玩一玩,可以拔拔草,可以去看看羊看看牛。小学是一个大的家庭场,会增加村庄内部的凝聚力,同时也是一个村庄文化结构的重要内核。

  

我们谈乡土文化,一方面要考虑它的变化,另一个层面,又要考虑它的不变性。我自己能够有一个判断,不会美化乡土文化,也不会持二元对立的观点跟别人争吵,我要把这个问题具体化,概念具体化。

  

教孩子把眼睛投向自己生活的土地,现在教育与我们生活隔离,教普通话,跟我们生活是没有关系的。包括费孝通讲,很多年轻学生不愿意上学堂,在学堂里面学不会打算盘,很多孩子学打算盘可以帮家里算账。如果一定要谈生活重塑教育,确实是有一点可以做,我们要看到我们本地生活内在的优美。我们从小的教育是,你一定要逃离农村,你一定要离开这片土地,你才能过好生活。现在回村庄确实是非常荒凉,这种荒凉不单单包括土地被污染,河流被污染,村庄内部同样存在不珍惜,我们村庄坑堂没有了,道路被每一家截断了,我们不爱我们的家,不爱小的家园,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我们知道是我们自己的,但是我们还是没有真正内在的尊严和骄傲。所以我觉得如果我们孩子再教育,一定要告诉我们自身,这个村庄河流是我们自己的。千万不要以为乡村的小孩就知道乡村,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很早送到寄宿学校里面,即使在家里也只是看电视。学校的教育确确实实是知识教育,把人的心灵戕害,把时间占用,而我们根本不爱自己,我们也不爱我们这片土地,所以说爱国也是虚的。

  

2012年我去了一趟台湾,考察台湾农村状况,听到一个词叫“在地”,这个词在台湾略带政治含义,我所接受的“在地”,更多的指台湾民众要关注自我的生活,具体到农村来说,居民要关注自己的那片地林。

  

在地”实际上是“在地的教育”,假如有一堂课是让学生在下暴雨的时候,到河岸看波浪怎么奔走怎么冲垮堤岸,植物怎么样在风中飘摇,这种教育有用吗?没有用,因为它不能应付考试,但我觉得非常有用。暴雨后的天空,留在你心里是非常美的景象。我觉得我们现在教育太功利。

 

我们这个社会不能够埋怨制度,制度当然是要埋怨,通过我们抱怨来达到某种质的改变,但另外一方面抱怨的同时不要推责,我们自己也要努力,这样才有可能有真正的变化。


韩嘉玲:贴近生活的教育才能引起学生的共鸣

 

韩嘉玲

我去过云南的一所学校,写的是“教育重地,闲人免进”。学校竟然成了教育重地,从何时起学校开始实行封闭式的管理,家长都不能随便进出?学校跟社区是什么样的关系?事实上学校跟社区是一种脱离关系,学校只是一个封闭的传授知识的孤岛。学习跟日常生活是脱节的,学校教育也跟实际生活是脱节的。

  

在我们国家存在一个现象,就是家长不参与或者是很难参与到学校里面的事务。家长不能参与学校事务,不能了解学习过程,不能参与学校的活动,所以学校并没有办法真正关注到不同儿童的特殊需求。

  

学校跟社区脱节,产生多方面困难。我们知道,学习经验是非常重要的,学习是一个人主动建构的过程,学习者基于他过去的生活,日常的生活经验里面,在这个经验基础上不断吸纳新知,只有贴近生活,教育才能更容易引起学生的共鸣。

  

梁漱溟先生提到,学校不是教育唯一场所,教育发生在所有环节,在学校里面读书是教育,在家里做活也是教育,教育本身是一个非常广泛的东西。所以学校的教育资源,即使再多,也不可能像社区一样提供多样化的生活场景,满足不同儿童的个性化教育需求。村庄中,有源源不绝的教育资源可以成为课程的资源,而且学校也不能独立于村庄,因为村庄或者社区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影响着教育的效果。

  

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他们都是通过刺绣、山歌来传承他们的历史文化。最后,社区村庄是学生生活源泉,学校教育融入社区村庄生活可以激发学生学习兴趣,提高学习效率。

  

家庭和社区的教育与生活是小学生生活经验积累的最重要的途径,也是检验、掌握和运用学校教育知识的不可或缺的环节。社区与村庄有源源不断的资源,村庄生活经验也提供学校非常丰富多元的教育资源。同时学校也提供给家长一个教育平台,不只是学校教育老师,老师也可以教育学校,老师和家长形成支持的网络,也可以使得教师和家长连接,知道孩子的需求,有利于孩子全面发展。

本文来自于搜狐教育·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