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铭x唐冠华:我不和人勾心斗角,我的领导就是土地


「我不再会为那些造成这样的结果、造成我们现在这样现实情况与压力的任何岗位和任何的职业去工作和奋斗了,我要为不造成这样的结果的那些事情去奋斗,比方说和土地打交道,我的领导就是土地,我的领导可能是锄头,我的同事就是这些工具。

我不和人勾心斗角,但是和工具之间要反复的切磋磨合。它要把我打伤,我要重新去学习怎么沟通,在这个过程中我愿意这么去做。我觉得如果这样奋斗下来之后,我掌握了这些技术,掌握这些经验,我学会怎么生活了,那我就不用妥协于这一套城市或者经济的生活方式。」

采访 | Daniel
整理 | 谢婵
资料、图片 | 家园计划、郭畅
家园计划(AnotherLand)

是一个涉及生态环保和人道主义的民间公益计划。该计划致力于对科技、经济、文化、教育领域进行反思,并为因此衍生的贫富差距等问题展开实际行动,研发低成本的生态能源技术,进行区域化的社会、经济实验以及可循环的生态建筑和有机农业技术研究及相关在人类文明发展中的负力提供解决方案和经验文本。该计划由唐冠华发起。

唐冠华到了而立之年,但所有少年时代的理想主义都还在延续。

他的人生经历从来不算主流:「7岁读黑格尔、叔本华、插图本庄子。16岁创业装机、编程、多媒体设计公司。17岁在街头表演讽刺社会的行为艺术。18岁时,与妻子邢振相识,因买不起房,不愿贷款为奴,看不惯金钱主导的社会价值观。计划上山自己造房,菜自己种,电自己发,布自己织。」

在「家园计划」这条路上,他无车可鉴,在那篇名为《家园》的理念论述里,他首次描述了一种关于未来社会和平、友爱的可能性,以及对于当下城市化发展问题的反思,也是之后萌生「共识社区」这种生活方式定义的起源。在青岛崂山,他创办自给自足实验室。媒体热衷于报道「80后夫妻隐居山林过着神仙眷侣般生活」的故事,但是对于唐冠华来说,个人的故事也许并不是最终的意义,他所作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自我的反抗与救赎,他用这样的实验,开辟一条不被主流社会价值观所束缚的路径,为多元而包容的世界而奋斗。

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情怀,他会写:「我来到世间,就是要获得影响力,要有名,要引发社会的争议。有影响力、有名气,我的作为才能被世人知晓,得到更多的支持,以为社会做出更多贡献。社会在不断争议、不停反思中,才有进步的可能。虽然这将面临繁重的工作,但只有这样,牺牲才有价值,才可以为后代留下坚实的前车之鉴」。

P8星球和家园计划有某种相似性,都在做着关于未来生活方式的实验,P8星球打造垂直社区,是未来城市的可持续生活实验室,家园计划在探索一种古朴的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他们打造的是「这一代人的天工开物」。家园计划的英文名是
Anotherland ,唐冠华说:「我们总是需要
Another,我们的工作永远是在做另一部分,为了保持着平衡」。探索未来是路,找回过去也是路;与科技为邻是路,与土地为善也是路;唐冠华喜欢强调多元,在生活方式上,希望每一个人都有路可走。

8月,唐冠华、邢振夫妇拜访远大城,远大芯建总经理、P8星球联合创始人Daniel和他们在D4楼里一起对当下的社会和未来居住方式做了许多想象。

对谈在8月20号发生。


唐冠华代表家园计划在青岛崂山建设的自给自足实验室(2011-2015年)。

从青岛崂山到福建关中村,唐冠华、邢振的愿景并非单纯的“回归原始”,而是“给城市生活提供新的可能”。

咱们谈谈 | Daniel 冠华 邢振



Daniel张贤铭: 现任远大芯建公司 总经理
远大可建公司副总裁。一位有着跨界设计思维和艺术创造思维的城市建筑师,保持着高度的纯粹和社会责任心。2015年3月创建P8可持续社区,专注未来城市生活和垂直社区的探索,人的可能性和共享协作方式的研发。丹尼尔最感兴趣的职业就是成为一个社区建筑师,不只建造社区的硬件,他相信更加重要的是创造社区独有的文化。他认为社区是解决世界环境问题的唯一答案,确信人类是有一种可以栖息地球上的状态。


Daniel: 这几天我们探讨了很多,对于自给自足生活社区实验,包括物理的建造和社区共识的机制。
冠华你一开始是一个人在山上做实验,然后振振才上去。我一开始接触家园计划是因为你们传播的文字和图片,还看到有本书。那么这个南部社区计划已经进行了几年了,你是否还在继续写和继续做记录?或者写日记?平常是什么样的状态下,你们会专注下来去做一些这样的记录?以及你们认为媒体和文字对你们社区的共建和传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邢振: 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还是一些传统的生活方式。已经存在的一些可能生活需要的技能,和一些乡村生活需要的自助状态,我特别喜欢去那样的地方,记录他们衣食住用行方面的一些技巧或者智慧,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那些约定俗成的习惯,我会做一些笔记。就在福州,我会做一些简单的实验,如果成功就记下来。但我现在还不太着急去写什么东西。我觉得比较有趣的一点,当那里的小朋友八九岁的时候,他开始渐渐有建立那个逻辑的能力的时候,就跟他一块去探索这些知识,他们的发问很有意思,我也会跟着他们一块重新学习。
冠华: 以前记录其实有几个原因,我当时确实进行了大量的记录在崂山那个阶段,我要求自己是每天都要更新。我用2000块钱就租了一个地方,我们要做些实验,需要一些经费或者一些材料。有一些人赞助了这些东西,我觉得要给这些人一个反馈,把这个记录过程告诉他们,说明我们我没在干别的,你们的每一分钱我都在工作,就是这个目的。以前是用新浪博客,然后就有blog.其实我还会做一个记录,就是一个人到了崂山,干过了些什么,或者说了些什么?他如果他说了我觉得比较重要,或者对我们马上就能有用的一些话,或者未来有一些启发的话,我得记下来。从2012年到2015年,那段时间算下来,每天可能大约有三个人,就这样的一个接待量,有的时候会集中很多人,有的时候有可能没人。上崂山是风景区,甚至还有一些人来爬山就会顺便过来参观。这些记录对于做一个公益行动,一个人怎么能够在没有任何机制(引导),没有经济支持,也没有太多储蓄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做一个所谓公益行动,为社会做一点事,而且这个事还可能只有你自己觉得对这个社会很有用,而并不是一个社会已经提倡的东西,那这种情况怎么去启动?所以我也是一直在想这些事,一个一个让自己去亲身去试,试出一套这样的个人实践公益的方式。


唐冠华在自给自足实验室测试发电自行车。

Daniel: 其实我们一直在谈,在寻找建立一种可以自我支撑自我生产的社区机制。人可能是通过劳动、通过搭建,可以居住在这个社区里面。而这些和现在的这个城市的机制(不同),是你试图在探索一种低负荷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一种动手的生活方式。建造而成的不管是栖息地、建筑、乡村,他吸引了蛮多人,还在不断的在吸引更多的人。那么下一个问题我会问,大家怎么一起来做?这些人为什么会被吸引?有些人是留下来了,你认为这些人出于什么需求被吸引?
冠华: 其实在在崂山的时候比较明显,传播的题材和媒体的口径都比较单一,媒体可能会编一个爱情故事,类似于“在崂山一对隐居夫妻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想象这些故事,那个时候人们是被这些东西吸引去考察,去探一探究竟。这个是我也无法回避的一个现象,媒体开始就不是我找来的,他自己就是突然出来了……一开始有些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想等我做出点成果,自给自足实验室起码你能达到一定的自给自足,之后正式的传播都可以。但是没想到这个东西完全就没有按照这个走下去,这种传播属于失控状态。

Daniel: 这个和瓦尔登湖的时代不太一样(笑)。他可能不能等你准备好。一开始这个家园计划是你(冠华),后变成你们俩为这个中心。那肯定很多人会开始一个问题,在山上面会不会觉得孤独?
邢振: 开始就不是一个人。还是有短期的志愿者或长期的体验者。哪会觉得孤独,忙的要死。我不知道你锄没锄过地,我真没锄过地,我觉得锄地那个锄头特别不好用,我就干脆用手。我记得特别清楚,真的没有时间感到孤独,你可能真的很疲惫了,可能要回家看看父母,有一次回家要吃饭的时候,惊讶到我拧开水龙头那个水哗就流下来的那个感觉,哇我热泪盈眶,我觉得怎么这么便利。照镜子也是,哇塞前面这是谁,又脏又黑。都没有时间照镜子哪还有时间孤独。


2018年3月14日傍晚,福建省福州市闽侯县关中村,“南部生活”共识社区成员们在垦荒前将芦苇和野草烧掉,日本建筑师吉福遥树、社区发起人唐冠华和邢振(左至右)临时起意赶到现场演奏。(图/中青报 李隽辉)

Daniel: 那个时候就称为实验阶段。然后之后到了这个南部社区阶段。是否可以去理解这个行为,到南部,你主动的选择去到这里,去影响更多人。

冠华: 我和我的朋友们在城市里也探索过,去占领一些废墟,找到一些废弃空间,我们把它改造成城市青年活动空间。但是经常被政府制止,说你违法,又说你破坏东西。其实我们都把那些垃圾堆擦得很干净,垃圾都给它运走,最后还成了破坏建筑。经过几次这样的事之后,他们也不太想再继续。但是我还一直想做这些事儿,而且我觉得可能还有一些可行的方式能够去推进。因为大家其实对这样的一种生活环境有一些需求,需要创作需要艺术,也没有什么经济压力,也不能说没有经济压力,其实也有,但是不太在意。吃的也很简单,我那放一筐土豆,他们吃一周,一直换着办法做。但他们创作都挺投入的,也写一些东西,一些剧本,我觉得都非常有才华。在青岛那个空间,我还做点设计,这个空间年轻人越来越多,后来房租也在涨,再加上我们俩(和振振)认识了,也需要一个真正生活的地方,面临现实的问题。但是在这个现实问题面前,影响了原来的一种轻松的状态。
我想要保持那样的状态,可能得先奋斗一大段时间。我就不再会为那些造成这样的结果、造成我们现在这样现实情况与压力的任何岗位和任何的职业去工作和奋斗了,而且要为不造成这样的结果的那些事情,比方说和土地打交道,我的领导就是土地,我的领导可能是锄头,我的同事就是这些工具,各种电钻什么的各种材料,这些就是我的同事、战友。
我不和人勾心斗角,但是和工具之间要反复的切磋磨合。它要把我打伤,我要重新去学习怎么沟通,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愿意这么去做。我觉得如果这样奋斗下来之后,我掌握了这些技术,掌握这些经验,我学会怎么生活了,那我就不用妥协于这一套城市或者经济的生活方式。
邢振: 但是相反可能我掌握这个本领之后,自给自足就是一个很自然东西,不一定只有买房买车那套模式。多年前就看到这样一句话:
手艺也是一种储蓄。
冠华: 这不是一个封闭的东西,它只是提供一个多元选择,没有唯一性,我不是说用这个去改变世界,只是有这种条路,这条路也很难,也未必适合每个人。
邢振: 比如我看到这里(P8)
探讨的是可能用科技化的手段去解决我们生活中的问题,它是一种新的探索。那我自己就是在探索手工,我觉得人的双手是最自由的,是机器没有办法替代的。但是我要借助机器很有效率很科学的在完成一些工作,那我探索的就是手工和机器的边界。我们做的这个实验可能相对极端一点,但实际上在这两者之间还有很多东西可做。不能强迫或者禁止任何一种方式。
Daniel: 你很开放,是以前是这么开放,还是说你只是这么开放,还是慢慢变得越来越开放? 冠华: 开始的时候,我是先把逻辑考虑了一遍,不是说我本身开不开放,我本身可能未必是个很开放的人,但是我发现做这件事必须得开放。所以我得要求自己在这里边必须有一些状态。因为正是因为开放的姿态才允许这些存在,谁来都能取自己那一瓢。就算是媒体来了,改编了一个故事,也是他的需求,他拿走就可以了。



Daniel: 我们最近设计了一种建筑形式是可以流传百世的建筑,就是芯板。同时也发起了一个设计竞赛,天空城市挑战赛,有600多个团队已经报名,获奖者呢可以还可以建这个房子。刚刚我们谈了很多事情,可能大家现在对于居住的想象甚至居住不是居住了,是一个投资了。是吧?所以我们变得不那么热爱生活。那仿佛因为你们的生活经验,你们的实验可以给我们的建筑师设计师一些建议,比如说我设计一个房子给振振,要有个空间是可以做纺织的。
邢振: 这种我自己设计过,我不需要别的设计师设计,因为太专业他根本做不了,他们也是为自己设计。外面有很多家装设计,但是设计来设计去,他就是在表面,他并没有从这个人生活的更本质的东西出发。我想要的房子是功能性的一个,所有东西都很都可以收纳起来,但是又很小又很轻便。我自己的工作室叫移动的织布纺,我希望我到哪里去都可以带上我的织布机,无聊的时候就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有太多东西要带,所以最好是能收纳,晚上又能居住,然后可以做点吃的。他很多东西可能真的是要拆卸,就像变形金刚一样拼起来了。
Daniel: 我觉得这些想法很好,我们也在启发,给一个人的建筑,他的需求到底是什么?我们做建筑建筑竞赛的时候,经常就担心这个想法不好吗?
我们对生活的想象,欠缺到已经只剩一个壳了。 冠华: 你像她说的这一个,因为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把这个东西和他居住空间放到一块了,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实现这个具体结构或者原理上的东西,但是它这个设计的动机是个相对独特的动机。我觉得也挺有意思。


如果人都长成一个样,那就是机械的状态了。


社区居民。


Daniel: 我从国外回来就发现,中国的这个房地产,两室一厅什么的,全国都是一模一样的。我们开始在为一些房地产做他们生意的时候,就去了解他们做的东西,然后就发现这个太无趣了,当然它这中间也有很多技术体系的限制。
为什么那个房子都像那个纸牌一样拼叠,他们变得那么碎片化,那么多弯弯角角它不可能够兼顾。所以造出来房子千篇一律。 冠华: 这整个社会问题,我们可能只能是去引导性地去做一些尝试,可以大胆的设想。 天空之城挑战赛这个活动可能有一个截止,但是想象的东西继续。
人有这种能力,有想象的能力。从人类留下最早的壁画上,就有把动物的脑袋和人的身体组合在一起,画出非现实中的一个形象,说明这种想象由来已久,可是现在好像要反过来,不重视人所独有的这样一种特质。生活在空中,生活在地下,生活在洞穴中,生活在海洋里,生活在博物馆里,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工厂里?生活在玻璃空间,生活在其他气体中。任何想法都可以尝试,是吧?生活在某种光线里,可能甚至没有介质里这或者生活在虚拟世界中等等这些任何可能性,他都跟居住跟生活有大量的联系。每个人都有可以去探索,我们不断去体验,生命才不白来一趟。如果我们能通过不论是一种产品、材料或是一种活动、一种文化去启发一些想象力和实践。那我觉得就是对于整个对于人来讲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情。人要是失去了人的特点,那就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了。作为一个物种要做些事,这些创新是他的内在,是对人类物种本身有贡献的。它不仅是经济上的增长点,或者是文化上的一个创新,或者是一个学术理论,本身就支撑了人类的进展进步和走下去,非常非常关键。


冠华与邢振。

Daniel: 为什么叫AnotherLand? 冠华: 就是另一个,平衡与阴阳,我们总是需要Another,
我们的工作永远是在做另一部分,为了保持着平衡。
最早其实去崂山的时候,这个计划都已经制定好了,有个牌子一直放在那。第一步自己做实验室,花五年时间,做一本生活必需品手册。第二步:有了这个手册,我们以它为指导建立一个社区,这个社区可能时间大约20年时间。第三步就是社区和现有的省市社会之间连接。我当时在日本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就想写点东西,写了篇文章叫家园,这里面就描述了现代生活,还有未来的可能生活。然后我想变成现实,就是起了个叫名字叫家园计划,本来我说十年磨一剑,特别需要花时间现在。大家好像唯一公平的就是时间。对人来说寿命有限,但我不怕这个事,肉体生命有限,但是有一个东西是无限的,那个东西指向一种无限性。我觉得只要直觉上告诉我要干什么,这个无限的东西不知道是来自上层还是来自某个空间的,他在指示,指示我要去做,做了之后我挂了也没事。(完)

Daniel
说:「远大城与P8是科技改善生活的途径,家园计划是大自然生活,两者没有更好,都是多样世界都需要的。」结束长沙之行后,唐冠华和妻子邢振回到福建,继续建造南部生活社区。

几天后唐冠华分享了一首自己唱的歌,叫《现象》。里面有一句歌词这样写:「苹果价钱卖的没以前高,或许现在味道变得不好,就像彩色电视变得更加花俏,能辨别黑白的人越来越少」。

无论是艺术创造还是劳动建造,他从未放弃对时代与人类的关心。哪怕如他所言,他所作的一切永远属于世界的另一部分。
但我想,世界需要另一部分。


唐冠华行为艺术作品《十二小时》2008年。


唐冠华行为艺术作品《红布》2009年。


咱们谈谈·Q &A



Q: 每到 一个新的城市/乡村,你通常会通过什么方式去了解它? A: 我去过许多城市、村庄。但我很少下决定去认识它,因为要想建立认识就需要住下来,生活下去。

Q: 如果不受地域和时间限制,你希望生活在什么样的城市/乡村?

A: 在哪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否与志同道合者为伍。

Q: ** 推荐一个你最近使用的很好用的产品或工具吧!**

A: 推荐我的书《独立之道》自给自足生活指南。

Q: ** 你最喜欢的一句话及出处?**

A: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老子第八篇》
Q: ** 你的生活里最不能缺少的一样东西? A: **彼此之间的尊重。